半边山

老喘就要与小英结婚了，他终日闷闷不乐，老喘妈说，儿啊，你小时候，左邻右舍都说你长大了讨不着老婆，现在你都要娶第二个女人了，你应该高兴才对。男人不要怕老婆多。

其实男人一生中有一个时期是对爱情绝对忠贞不二的，这就是二十来岁这个年龄段，此时他体格强健精力充沛，在异性面前有着天然的自信，只有老男人才惶惶不可终日，仿佛只有靠不停见异思迁来刺激雄性激素分泌。

老喘正在吃饭就着一杯酒，漂亮的玻璃酒杯，四十年代上海滩十里洋场风情，有幸躲过十年浩劫。他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反手把杯子从头顶抛过去，亮晶晶碎了一地。老喘不是智力低下的人，他一句话没说，倒是在强烈表达“宁为玉碎”的深层意义。

倒底老喘还是和小英结了婚，而且生了孩子，这就不好解释了，也许二十多年以后老喘可以这样跟小丽解释；你才是我唯一的真爱，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关了灯，顺手摸过去，什么跟你一模一样的，心里有你，摸着的还是你，所以睡在身边的就是你。

然而所谓爱一定要套现成可以见到的行动，否则不能叫爱或者说不清那是不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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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里搬新办公楼了，老喘还是在开车，局里人人都会开车了，老喘还是在开车，局长突然中风退了回去，老喘还是在开车。他开着车停在一处旧楼下，夜色中，他敲响了一套两居室的房门，小丽母子住在这儿,九年以来，母子三迁，老喘平时从不去见她们，却在小丽每一次搬了家的时候去一次，二人短暂相见虽是无言语无交集，小丽却感到这个男人其实每天都在她身边。这一次，小丽所在的国企破产了，老喘去叫她去老局长家做保姆。

小丽有儿子，有过爱的人，偶尔有性伴侣，还有一份工作，她认为自己什么都不缺，离那些整天劝她再嫁的人远远的。老喘妈知道小丽没有再嫁，这是令她惊心的事，仿佛看到小丽在城南慢慢建立起一座贞洁牌坊来。

民间曾一度传言老喘的叔叔是郭台铭，老喘爷爷作为台湾的“荣誉国民”终是给老喘家留下一笔巨大的遗产。老喘妈依然手握权杖，小英在她左右撑华盖，小英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完全继承婆婆的一切权力，除了家财还包括能准确的左右老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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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丽在老局长家当了十多年保姆，老头虽然口齿不清，却能强行拖着半边身子把自己关在屋里子鼓捣老半天，他守着一张旧书桌，把门反锁得死死的，小丽估计他一定是趴在书桌上用颤抖的笔法留恋忘返过去的签名。老局长的妻子想把这张桌子扔掉，老头这个时候已经斗不过老伴了，他唯有死命抱住书桌的一条腿，绝不允许挪它半步。一家人都想不通是为什么，书桌和屋子里的一切陈设显得格格不入，再贴上这么个怪老头，很多人都想除之而后快。

有一天，屋里就老局长和小丽两人，老头把自己关在屋里，小丽贴在门上听屋里的动静，听了好久一点动静没有，等家人回来砸开门发现老头已经倒在书桌前没有气息，却对着书桌死不瞑目，小丽眼尖，发现他手里紧紧握住一个打火机，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小丽是那种能通过小细节看到本质的人，她感觉这个书桌一定对老头有什么意义，老局长家人忙着为他料理后事，小丽借在房间收拾东西之际，对书桌展开调查，她用一支笔在书桌上敲来敲去，一只抽屉里装有几本书，拿出来以后，再敲抽屉底部，出现了一点空响，原来这个抽屉做有一个暗格，用薄刀片挑开一块木板，里面整整齐齐全是发黄的信封。起码有一百封，小丽打开一封看，字写得很潦草，像个男人写的，好不容易看懂几个字，那意思却是一个女人在长夜里思念一个男人。信的落款是“巧茹，1974年12月21日。”小丽一封封翻下去，全是“巧茹”写的，时间跨度从1962年到1992年，虽然看得云里雾里的，却也能感觉这些信就是情信。

小丽把这些信装在自己的包里，她猜测老局长肯定是中风之后一直努力想销毁这些信，十多年来却因为双手不灵便一直无法打开暗格，他又害怕这个秘密被外人知道而不敢求人帮忙，当他感觉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便想与这些信一块儿燃烧掉。小丽靠在冬日的暧阳中，不知道应该是叹息老局长呢还是应该叹息“巧茹”，也许“巧茹”正是这二十多年来的自己。小丽默念着“巧茹”，突然灵光一闪，老喘妈不是叫林巧茹吗，再一回想二十多年前看过她写的字，笔法似曾相识。她的心一阵狂跳，再仔细阅读这些信，其中1988年的一封中提到了她家后墙的窗装上了防盗网，小丽回忆起往事，与这些信中的蛛丝马迹一一对照，这信肯定是老喘他妈写的无疑。

老局长家人有人发现小丽的包鼓鼓的，以为是老局长背了他们留给小丽的遗产，一家人把小围在屋中间硬逼着她交出东西来，小丽本打算成全老局长，终是为了自己的清白把这些信掏出来，老局长的老伴读了几封，当场就把老头的遗像扔了，老东西晚节没有保住。原本要住上豪华坟墓的现在降级为上墙爬格子。

老局长真不愧是地下党的儿子，生前没有暴露出半点隐情，家人也不知道“巧茹”是谁，要不他们准以为就在当场的老喘是老局长的私生子。老喘认出了这些信就是她妈的笔迹，一时热血来潮，从火堆中抢救出一两封信来。

老喘妈这几年心脏不好，老喘把这两封信交到他妈手上，老喘妈看着看着激动不已，不大一会儿追随老情人而去。老喘家权力出现真空之际，老喘抢到了先机。

五十岁的老喘终于等来了本应该属于青少年时代的叛逆期，小丽的一切对于他来讲还是那么鲜嫩。他的正室小英却认为自己是个悲剧，年近不惑人财两空，一死了之，其实本来她什么都有，老公，子女，家财都有她一份，与当年的小丽完全相反，生活的态度决定了生活的轨迹。

人们都说小丽等来了老喘的一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