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山

有人说自己生活得很粗糙，可是看她每次传上来的菜的照片，装菜的盘子都那么奇形怪状，菜的码放都那么对称，几个盘子之间的距离都那么统一，一双筷子安卧在桌子上。在我看来这就是精致生活了，当然人们对生活的形容千差万别，秋姐就形容过生活是一位蒋姓同学的狗。再比如爱和幸福，有些同志就说一大早起来为家人做一顿早餐然后看着他们睡意惺忪的吃就可以传递爱感知幸福，而我老婆刚坚持认为回家来什么也不干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才有爱和幸福。

我肯定自己的生活从来就粗制滥造，按理说农民的生活也可以往精致方向做，这与物质无关。你可以将瓦房的青砖缝用石灰描白，可以将一把稻草绑在竹杆上每天打扫一遍灶房顶上吊着的草木灰，职业一点话更应该在庄稼地里做文章。我小时候见有个人将他那一亩三分地收拾得可爱极了，地里地边的枯叶杂草自不必说，他种下的玉米，四面八方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条条直线，他刨出来的沟无论弧形还是棱角都是可以上教科书的，他把锄头横在地边上坐着抽烟，也是醉了的样子，一见有点土块从沟顶上滑下来马上走过去理顺，方才放心。那时候我想他如此精致耕作对提高粮食产量有帮助吗。看他种南瓜，挖南瓜窝，用锄头慢慢修圆，圆得像天上的太阳，然后寻找圆心，最后将弱小的南瓜苗插在圆心。他给我讲，当一个人把精力投入到细节的无限修整中时就会忘记世间的饥饿寒冷和痛苦---也许是他引用的。我听了这话如喝一碗鸡汤那么令人回味。

平安夜我们一行人去了教堂，吕师兄的小表妹一路说着“我靠，我操”，看她那神色仿佛她真能似的，回来的时候走小路经过一片废墟地，那儿关着房东养的一些生蛋母鸡，才夜里一点多，竟然听到几声公鸡叫，我们一齐把手机开亮对着鸡笼，明明全是母鸡啊，吕老婆说这个世道真是他妈反了母的也学公的叫，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我文化最高，能理解这只打鸣的母鸡，它是一直在心理上把自己当成公鸡的。吕师兄生了邪念说我们何不偷一只鸡回去做宵夜，他伸手就去抓，才碰到鸡大腿，顿时鸡声大作---这一点真是始料不及，村里也有散养的鸡，看它们经常在马路边左右观望等着过马路很有素质的样子，一点也不惊人类和车，怎么笼养的鸡就这么小肚鸡肠呢，摸一下都不行。房东三楼上开灯了，我们赶紧跑，慌乱之中，吕师兄的手机掉在地上还搭着自己使命踏上一脚。

吕师兄回来后怪来怪去都怪自己平时不看不转微信上的心灵鸡汤，最简单有效的古已有之---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吕师兄昨天买了一只活鸡回来，他轮休，在屋里磨刀割喉烧水拔毛，一个人围着一只鸡转了一下午---他是精致生活的人，一间出租屋十多平方，硬是让他用工厂里拿出来的各种材料整出了亭台楼阁，他屋里机关重重，将仇人杀了分尸藏起来可怕警犬都找不着。半米长的窗台上种着葱蒜芹菜，一个洗口的杯子用了十年还天天擦。晚上叫我过去吃鸡肉，几个盘子摆上桌子---这个图像十分亲切。吕老婆用手机拍照，拍了两张后把对面有点陈旧的椅子提出门去，我以为她拍完了就开吃---坦白讲，吃鸡肉的时候对于吕师兄拔鸡毛的时候是一根一根拔还是一把一把拔完全体味不出来。不到五分钟盘子刚上桌的图像全散架，吕老婆提着一张很新式的椅子跑回来---她跟正吃饭的邻居换的，她觉得刚才那把旧椅子与一桌子的菜挤在一个镜头里不配。

我建议吕老婆把桌子上的鸡骨头和残渣拼排好拍下来传上去也有不错的效果---你见过有几个人拍吃过饭后的盘子。我借题发挥说，其实吃饭这事吧，真是一个矛盾，像吕师兄这么讲究的人，买菜洗菜切菜炒菜以及拼盘和最后的洗锅洗碗占用了绝大部分时间，真正吃到嘴里的时间很少，这是不是本末倒置呢。吕师兄将一只鸡爪上的肉啃得干干净净，此时这只鸡爪就像X光拍出来的片子一样，爪子骨架完好关节相连。吕师兄喝了一口碗里的鸡汤，舔舔嘴唇说，当一个人把精力投入到细节的无限修整中时就会忘记世间的饥饿寒冷和痛苦----当年跟我讲这个话的是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