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常乐阿弥

一直不敢写回忆奶奶的文章，并非不想念，奶奶在我心里始终是一个结，魂牵梦绕但难以面对，每年不定期的都会想起奶奶，都要默默的看一眼老人的照片，慈祥的面容能让我回到童年。但随即便会想起和奶奶分别时老人那忧郁或有些绝望的眼神，灵魂深处的感动和愧疚令我热血沸腾，让我黯然伤神。几次提笔，却不知从哪写起，此生自感从未愧对他人，唯有对奶奶，愧疚难当，如若一生有何遗憾，便是未报答奶奶的抚养之恩。

 

我的奶奶，姓李，闺名娇容，但正如“红灯记”中唱的，奶奶不是你的亲奶奶。奶奶是我大爷爷的二房，我父亲称呼她伯母。大爷爷曾是国民党军队一个大校军医，回家后开了一个诊所，第一个夫人染病身亡，未有子嗣，便迎娶了奶奶，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父亲也是富甲一方的地主，奶奶是个苦命的人，第一个丈夫未完婚便去世，夫家说奶奶命硬克夫，一纸休书便未到夫家。据老人说，大爷爷迎娶奶奶的时候，嫁妆便堆满了一个院落。婚后奶奶有了一个儿子，但不幸夭折，后又生了一个女儿。不幸的是，大爷爷英年早逝，克夫的名声让奶奶难以抬头，解放初期，家道中落，爷爷也客死他乡，父亲年幼，家中无壮男，靠几亩薄田度日，阿太年迈，便由奶奶操持家务。

 

我的亲奶奶，是一个大家闺秀，识文断字。奶奶没有读过书，但奶奶精明能干，算术极好，口算无人能比。上老下小极是不易，这让我想起杨家将的故事。奶奶的女儿，是家中长女，解放初期，不顾奶奶的阻拦，带着两个妹妹也是我的两个亲姑妈，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由于奶奶的女儿是独女，在我大姑妈的阻拦下留在地方工作，我的两个亲姑妈便踏上解放全中国的战场，大姑妈牺牲在解放舟山的战场，另一个姑妈参加了抗美援朝自今健在。不幸的是，奶奶的女儿在解放后便病故，让奶奶失去了唯一的依靠。我不知道奶奶在悲伤中是怎么度过，直到有了我。

 

由于父母学业的缘故，母亲在早产生下我之后40天便返校，困难时期没有奶粉，小姑妈托遍关系搞到一点炼乳也难解燃眉之急，是奶奶用大米糊糊一口一口把我养活，大人告诉我，出生时我只有4斤多，小脚只有蛏子那么大小，体弱多病，出麻疹时，奶奶一个月几乎每个夜晚都是抱着我度过。我是奶奶的希望，也是奶奶的至宝。

 

我的童年是幸福的，在12岁之前，和奶奶总是形影不离，甚至每天洗脸都是奶奶代劳，困难时期，我的碗里总有白花花的米饭，奶奶则吃的发霉的红薯条，记得有一次走亲戚，吃点心的时候，奶奶发现我碗里没有鸡蛋，翻脸走人。奶奶没有文化，但有许多故事，知道许多典故，我记忆最深的就是“卧冰求鲤”和“华山救母”，奶奶传统的文化教育给我的幼年留下了极深的烙印。也许奶奶也希望我长大以后成为一个孝顺的孩子，能成为她的依靠。

 

但是奶奶的教育让我更加思念自己的母亲，在12岁哪年，母亲第二次来看我，我就义无反顾的跟母亲走了，分别的时候，回头看到了落泪的奶奶，年幼无知的我没有体会到奶奶的苦楚。第二年，奶奶不放心我，要求父亲接她来山西，到山西后，看到我洗衣烧饭，心疼的落泪，不会做面食的奶奶硬是在短时期内学会了面食的制作。

奶奶依然宠我，不让我干重活，70多岁小脚老太太，能拎着50斤的水行走，父母买给她的水果糕点，自己不舍得吃或多拿点藏起来，到了晚上偷偷的给我，这让我十分的反感，看到我把她给我的水果糕点分给弟弟妹妹，总是偷偷的伤心落泪。奶奶的宠爱也让弟弟妹妹忌妒，也让我难堪。逆反的心理，让我养成了不吃零食的习惯。

奶奶的溺爱，有时候让我无法承受，一次因为顶撞妈妈，妈妈愤怒之余给我了一个耳光，奶奶看到便打了妈妈三个耳光，所以，我很“乖”很少再惹父母生气。77年冬天，奶奶去拎水，摔断了手腕，身体急剧下降，有一天听到一个邻居去世火化，内心非常恐惧，奶奶是天主教徒，一定要回老家，希望土葬。劝阻无果后，提出去武汉姑妈家小住，我高考后，便送奶奶去武汉，在火车上，奶奶拿出一包用手帕包着，放在胸口还有余温的炒花生米， 是在家偷偷炒好的，奶奶说，这是我最后给你做的，我说不会，等我去看你的时候你再给我做，奶奶一直笑眯眯的看着我吃光了花生米，我不敢直视奶奶的眼睛，湿润的眼光故作镇定的看着窗外。

在姑妈家呆了几个月，由于母亲病情，不得不回家，走的哪天，奶奶送我到楼下，和奶奶告别的时候，奶奶依依不舍伴有忧郁或有些绝望的眼光一直望着我，我说奶奶您回去吧，奶奶轻声的说：“我看着你走吧，也许以后就看不到了”，我说：“等我工作了，一定会去看您”奶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看不到了”。

当兵后，奶奶让伯父写信，总说自己很好，等我回去看她，想我，于是，我特意让战友帮我拍了照片，放大后寄给奶奶。伯父写信告诉我，你奶奶把照片放在枕头下面，谁来了都让别人看，很节省，说要省下钱给我当路费。读了军校，我庆幸有暑假可以回去看看奶奶，但是年前伯父发来电报说奶奶病重，希望我能回去看她，当我请假时被告知不是直系亲属不能回，当接到奶奶去世的电报，记忆中从不流泪的我，泪如雨下，在床铺上失声痛哭。

暑假回到老家，面对着一堆奶奶用过的遗物，内心说不出的悲伤。伯父告诉我，奶奶临终前一直等着我回来，后来告诉他，部队一定有规定，回不来了，交给伯父两百元钱，说这个本来是给我留的路费，现在就给你了，欠了你们的。伯父最终把两百元钱交到我手中，望着手中的钱，愧疚的无容身之处。

奶奶走了，我没能给她送行，就这么孤独的走了。那份悲痛并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而随年龄的增长愈加伤痛。那年梦到奶奶站在我的床边，依然是哪个眼神注视着我，任我怎样呼喊都没有回答一句，哪个忧郁带有绝望的眼神让我寝食难安。

奶奶，如果有来世，我还做您的孙子，我给您养老送终，这辈子不能回头，只有遗憾终生了，奶奶：没有您，也没有我，想您，感谢你给了我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