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常乐阿弥

老田是我的同事，陕西韩城人，有着西北人魁梧的身材，是乎缺少了北方人豪爽的性格，老田憨厚，脸上总是挂着可掬的笑容。老田西安外国语学院毕业，分配在北京水利水电学院任教，83年随爱人调到我们学校，老田是英语专业出身，有着浓重的陕北口音，即便是英语授课，也能感受到陕北硬朗的语调。在我眼中，老田没有什么抱负，从不和同事计较，也没有当领导的想法，从来没有见到和别人争什么高下。老田的妻子俞老师是我直接的领导。

 老田有两个业余爱好，一个是喜欢看鞠（足）球，另外一个就是打牌，偶尔也打麻将，我刚到学校的时候，老田50岁上下，下课后，也许是夫人的关系，老田总喜欢到实验室来，和我们这帮年轻人嬉戏，经常在一起打扑克，老田打牌极有耐性，但有时候激动起来手也会微微颤抖，却从来不会发脾气，老田的好脾气，有时候也会让我们这帮小的无法无天，和他开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他不在的时候，我们叫他老田，当面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尊称田老师。但心里总感觉还是叫老田来得亲切。

在大家看来，老田贪玩，如果哪天晚上没有课又没有足球好看，他便会烧点好吃的，让我们去他哪里吃饭，饭后打打麻将。陕西人爱面食，田老师烙的馅饼那是一绝，皮薄脆而多馅，我和他家住的很近，以至在窗口叫一声就能听到，近水楼台，记得一次让我去拿馅饼，回家后妻子迫不及待一个馅饼囫囵吞下，竟然没有尝出是什么馅。

 老田没有北方人大男子主义粗狂的性格，顾家，疼爱独子，做事细腻耐心。但也具有北方汉子能承担家庭责任的豪迈。在学校里，除了承担本科的教学任务外，还承担了大量成人教育的课程，退休前曾豪言，以后成教的课程他都包了。退休后也做到了，但命运并没有眷顾这个有责任的男人，退休后的半年，突然中风，经医院的抢救，半边身体几近瘫痪。

 

 一个没有经过任何心理调整的退休教师，放弃了他钟爱的教学，离开了熟悉的讲台和他的学生，那份痛苦不可言表，老田变得有些沉默寡言，温柔的性格变得焦躁，时常便会发些小脾气，好在有家人的照顾，买了新房子，搬了新家，新的环境，好的心情，让老田变的开朗起来，心态调整后，老田便忙于养花、养热带鱼，坚持每天做康复训练。然而，祸不单行，在一个晚上，第二次中风。

 不知道上天是眷顾还是惩罚，中风那天，本来是他爱人要去香港旅游，由于当天雨雪气候，飞机不能起飞，只好返家。当天晚上，老田第二次中风，倘若那天不是气候原因，倘若那天飞机只是延误，我想老田的生命本该就此终结，然而，老天垂怜，让他延续了生命，也受尽了病痛的折磨。

 第二次中风，彻底击溃了老田的意志和心态，性情变的非常暴躁，经常发脾气，甚至绝食要挟，每次绝食，俞老师便给我电话，也许和老田的性情相投，也许老田不忍心拂我这晚辈的情面，有着山西生活经历的我，做的面食也适合老田的口味，每次都能化解而返。随着孙女的出生，天伦之乐逐渐消磨了老田的烦躁心情，脾气渐渐缓和，平安的度过了他70大寿。

 长期卧床让老田的骨质变的十分疏松，一次意外的摔跤让他跌断了6根肋骨，在医院又检查出严重的糖尿病，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由于家住六楼，看病非常不便，家人便联系了关怀医院。关怀医院一个病房住有4个病友，由一个护工照顾，大多是一些重症病人，病死在医院是常态，病友不断的更迭让老田很不适应，家人给他准备了收音机，电视机，依然不能缓解他的孤独和恐惧，经常拒绝理发剃须。

 老田在关怀医院的六年，让我体会到一个病人从焦躁趋于平和的心态，让我体会到什么是年迈的童真、恐惧，渴望，贪婪，无奈，本能，平和。每次去看老田，都会领悟到不少人生的哲理。住院前几年，常去探望，每次去便带点水果糕点之类。老田便如孩子见到了亲人，高兴的吃着水果糕点，和你叨叨陈年往事，分别时那种黯淡失望的眼神，让你不得不鼓起再去探望的欲念。老田最高兴的事情便是你推他外出，在拱宸桥边散步，穿越熙熙攘攘的人流，每次在他拒绝理发的时候，我便让他坐上轮椅，外出理发，每次都能如愿。人们常说，人老了便成了孩子，生病中的老人本是婴儿。

 在自己父母生病至去世的阶段，忙于照顾父母，料理后事，便极少有时间去探望老田，记得有一次去探望老田，交谈甚欢，我说我带你出去转转，看看你家，老田喜出望外，轮椅推出医院的那一刻，老田便不再说话，眼光目不转睛看着周围的人和物，那种眼神震撼着我的心灵，让我久久不能忘怀，让我体会到人性的渴望和贪婪，轮椅在马路上行走，经过他的家，他微微的摇头，说：“回不去了”。走人超市，步入公园，这次外出也是他最后一次远行，也是我最后一次推他外出。回不去了，也是他一路唯一的一句话。

 病情的恶化，以及长期卧床，老田的腿部肌肉萎缩到不能坐立，器官的萎缩影响到他的吞咽，缺乏交流，语言变的模糊不清，每次探望，都能感觉到他机理的衰退。随着每一次的探望，老田的笑容逐渐的消失，目光由渴望变得浑浊，呆滞的望着白墙，机械的吞咽着食物，你难以想象他的思维变化，在一般人看来，这是一种绝望，也许就在等待死亡的来临。在我看来，哪是一种平和，是一种无欲无求的平和心态，任由思维在想象空间天马行空的自由翱翔，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任何人懂。正如我母亲病危时，依然说：“儿子我还要活”。老田依然坚强。

 

 也许我和老田有缘，老天安排了最后的机会，最后一次给他喂食，最后一次看见他淡淡的笑容，在临终前见了最后一面。送老田上山安葬后，我坐在父母的坟前静思，父亲生前忙忙碌碌，为理想，为事业没有半点空闲，临终牵挂，遗憾离世，虽薄有名利，却少有平和。我不知道，生命的终点，应该平和还是遗憾更有意义。我想老田走的很安详。

 老田我依然想你！天堂也许没有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