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说还休

         这几天我很想讲故事，简直可以说：对于讲故事，我入迷啦。就像前一段时间我对下棋很入迷，满脑子都是车马炮，做梦都在喊将军呢。你该明白了吧，假如我正在睡觉，梦话可能都在讲故事。那也就是说如果你想听故事，即使我在睡觉也没有关系，你只要在我梦里对我说一声，我肯定会乐意为你讲的。当然，前提是你最好用中文对我说，英语或日语也不赖，但如果你用其它语言我就不一定懂啦；其次你的语音语调要拿捏的恰当，意思是说你的声音不能低到我听不清楚的程度，也不能高到把我吓傻了的程度。我这样说，你应该觉得不难吧。你的音高只要在听得见到叫得醒的范围都有效。再者，我比较喜欢听悦耳的声音，不过这就仅供参考啦。而现在的事实是，我正醒着。所以即使你不叫我，我也打算为你讲一个故事啦。

    记不起具体的日期了。因为那是我还比较小。反正马医生给我们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正坐在我家的院子的小木桌前给我看病。也许正是春节吧，我感冒了，感觉很没有精神。

    马医生是我们那儿的一个赤脚医生。他个子不高，老叼着一袋烟，咂的吧嗒吧嗒响，喉咙里老是呼噜呼噜的，像猫在睡觉，又像谁在拉一架古老的破风箱。在我的印象里，他的医术可是不太高明，可是他为人踏实憨厚，别人骂他也不生气，一脸笑。而且他还是我们大队唯一的医生，有人生病了总是随叫随到，所以好像人缘也不错，生意也不坏。

    在那天午后暖暖的阳光里，马医生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笑着问我的病症，还摸了摸我的脉搏。然后打开那个侧面有个红色十字的旧木箱，拿出几张  裁得很小的用过的旧作业本纸摊在桌子上，旋开几个贴着什么标签的褐色玻璃瓶，倒出几粒药片来。分匀了，放在摊开的旧纸上，然后慢吞吞地把它们包起来。一边说要饭后服用啦一天三次啦。一边说着，嘴上叼着的烟卷一抖一抖地跳动着，嘴里和鼻孔里都有淡淡的烟雾缕缕旁逸斜出，在阳光里懒洋洋地上升，飘散，逐渐幻化。看着看着，让人觉得那个阳光的下午也仿佛不真实了。

    在那样的一个下午，坐在阳光明媚的农家小院里晒晒太阳肯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马医生说现在就可以吃一道药。妈妈于是去端了一杯水。反正也没什么事情，爸爸就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医生扯淡。不知怎么地就讲起了故事。马医生说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哦。

    那是前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在大队上给人看完病，回家已经很晚了。吃了晚饭，就躺下睡了。正睡得迷迷糊糊呢，笃笃笃的有人敲门。我爬起来，睡眼朦胧去开门。一边说：来啦来啦，谁啊？

    笃笃笃，门外的还在敲，一个急促的声音：我。

    我听到声音有点熟，就忙着拉开门撇子。 你们晓得是哪个吗。马医生把头偏向我爸。

    是四队的老肖咋。

    我服了药，爬在桌子上，晕晕乎乎的。一边晒太阳，一边静静地听大人们说话。

    看来这个老肖父母并不认识。四队离我们这儿毕竟那么远。父母一天到晚忙着干活供我们读书，哪有闲工夫去了解别人的闲事呢。

    他一进门就急匆匆地说：马医生，快点，我媳妇病了。 

    我有点不安逸，他不把媳妇带着一起来，还要叫我跑一趟。我正累着呢。我问：咋啦？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逸，又忙着补充说：肚子痛。痛得打滚。

    我有点不想去，可是也只好说：那好，你先走一步，我收拾一下马上来。

    要快点哦。老肖看看我，一边说，那我先去照看着，你一定要快点哦。一边出门走了。

    我一边答应，一边去收拾药箱。大约十多分钟后，我也出门去了。记不清那是几号了，反正那天门外很黑。我打个手电，走在黑咕隆咚的小路上。手电筒朝前面一射，只能看几米远，几米外的光线都被夜色吞没了。我只好定定地把手电打住弯弯曲曲的狭窄小路上，免得摔跤。夜风吹过，凉飕飕的。你们晓得的，到四队去要过那道坟梁子。我正走着，突然听到簌簌簌的声音。我环顾四周，隐隐约约看到一道白影一闪就不见了。我背上冷汗都出来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周围，让我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可是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

    马医生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好像陷入了当时的情景。

    就这样走啊走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看见前面不远有人招呼我，我一下如释重负，感觉很亲切。总算走到了。一个老大爷给我端了个凳子让我坐。一边给我取烟。我想这应该是老肖的爸爸了。就道了谢说：病人喃？

    他指了指里间。我站起来，走进去。看到木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女人，三十多岁的模样。她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身体卷曲着，用手使劲地按着腹部。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我问是不是蛔虫？还问了一些其它的的情况，你们知道，肚子痛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给开了药。具体什么药我也记不得了。反正我当时就让她吃了一道。于是又坐下来说些闲话。

    还没有聊几句，就听到外面有人喊：马医生，马医生？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怎么没有见到老肖，原来他又出去了。我站起来说：老肖，你又跑哪里去了？这半天才回来！

    马医生，真的是你嗦？你在那儿干啥子？我等你好久都不来，把人都急死了。

    我一下子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我怎么在这个坟头前站着？我的药箱怎么还挂在那个坟碑上呢？我的头发都立起来了。冷汗都冒不出来。我一把抓过药箱，一趟子跑到老肖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老肖也看出了不对头。问我，咋啦？

    我说走走走，就走在老肖前头。老肖一边走一边不停问咋了咋了。

    走了好一段路，我看到已经走过那段坟梁子很远了，前面就是老肖家了，我的心才渐渐地平静下来。我给老肖说了刚才的事，可是老肖打死也不相信。到了老肖家，一进门就见到老肖的媳妇躺在木床上，蜷缩成一团，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我走近一看，不禁浑身一颤，背上冷汗又出来了：这可不是刚才我给看病的那个女人吗？怎么会？

    老肖一看我神色不对，忙问我怎么啦？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战战兢兢地说：我刚才说你还不相信，我刚才看的就是她！

    我看到老肖的脸上也变了颜色，他的额头也在冒汗。他变了声调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静了静，说快看看你媳妇怎么样了。

    他把他媳妇翻过身来，我看见她那痛苦的表情还在脸上，却是僵硬着没有说话。我发觉有点不对劲，我连忙拿手往她的鼻子前一探。天哪，气都没有了。

    我说：老肖，你媳妇已经落气了。

    老肖一下子瘫坐下去，带着哭腔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突然他站起来指着我大骂，怪我疲沓拖拉害死了他媳妇。

    我也说不清楚当时是什么心情，好像又痛苦又害怕又麻木。我只好一边劝他，一边任由他哭。

    当天晚上我是不敢回家了。第二天早上我回家的时候又走过那片坟岭，我专门看了看那座我昨天晚上挂过药箱的坟山。我看见坟碑前头还有我抽的烟头。

    我听到这儿也觉得很诧异而且糊涂了。我问他：马医生，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哦？

    马医生很严肃地样子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们干啥子安。

    父母当时是怎么说的，我已经记不真切了。不久前我又问过父母关于马医生的那个故事，可是父母亲也说记不得了。

    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可能去问马医生有关那个故事的真伪了。因为他早已经死了。我也不可能去问他的儿女，因为他们出外打工很多年都没有回来了。而且即便是回来，他们也未必知道这个故事，说不定马医生根本就没有给他们讲过呢。

    你可能说那你去问老肖啊，他应该知道的。可是现在我也不可能去问他了。他的儿子后来去当兵，在北京留下来了，他一个人便也去了北京没有回来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于是这个故事的真伪就不得而知了。

    我很多次想可能他是说着玩的。可是我确实想不出他有什么想象力去编一个如此的故事。

    我有时候又想是不是马医生根本就没有给我讲过这个故事，纯粹是我自己意识里的想象呢？但是我又纳闷我自己为什么要想象这样一个故事呢？可是马医生是存在的，那个春季下午的印象在我的头脑里栩栩如生，我确实没有必要虚构如此一个故事啊。看来这个故事确实是存在的，而且确实是马医生给我讲的。那么，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些不为我们所知晓的东西呢？比如鬼神或者灵魂？

    想来想去，我现在真的很糊涂了。你认为呢？聪明的朋友，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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