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无字书②心锁何处解

个人日记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我脑海里来回流动着这句不知是谁说过的大家都倍加推崇的至理名言的时候,我正驾驭着具有后现代派主义感的自行车穿梭在唐山比较繁华的新华大街上,清晨的新华大街,车流如海,人潮窜涌,城市早就被喧嚣与繁忙挑逗的亢奋起来,随着朝阳的狂射,达到了一个高潮又一个高潮。
我叫宫悟沅,在区政府一个在他人看来无限羡慕在我看来平淡如水的科室工作,朝尔复始地工作了八年,唯一值得骄傲的是我还是个小科员,职务上如此的坚守,让我对自己啼笑皆非,对老婆无言以对。
我的骑技无可挑剔,在人流车流里穿行的速度堪称沙漠里的蜥蜴,待传达室的老李头将大门口的电动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我恰好以电光炮的速度窜了进去,每次搞得老李头都会眼晕一个小时,然后血压蹭蹭往上涌。
推开科室大门的时候,我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先把门露出一小缝,然后以眼角的光线迅速地将科室的各个角落透视一遍,当没有发现科长的身影,我身轻如照片般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刚把公文包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一个令我心惊肉跳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了上来:你又迟到了,宫悟沅。
哎呦,我的妈呀,科长,您真是把我给吓死了,您钻到桌子底下干什么去了?您这一惊一乍的,我的小心肝儿都快吓飞出来了。我安抚着胸脯说道。
你小子,少跟我在这儿耍贫嘴,说说吧,怎么又迟到了?
科长,您又不是没听过小沅的理由,他呀,当然晚上忙老婆,早晨忙孩子,一个即将中年的颓废男人有几个不迟到的嘛。我正要解释,同事小官左手拖布,右手抹布,一脸奸笑地出现在我的视野。官彌,我的同事,名如其人,奇葩而又贴切,有一次,局里开会点名,局长念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一下子顿住了,人之常理,他的名字的确是生僻字,官。。。。。。官什么?迷雾重重。
报告局长,是我,我的名字叫官彌。
你叫什么?局长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的名字叫官彌。G-U-AN,M-I-MI,官彌。我爸爸给起的,说这名字吉祥,听着心里舒服,男人吗,名字大气一点,显得比较有理想有追求,您说是不是?
局长听了,笑容好悬没从脸上掉出来,连声说:好好好,好小子,你很有志气,这名字起的很有勇气。
官彌,年龄比我小,入行比我晚,但他从来都称之我为“小宫”,但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官这个称谓,对他来说真的很迷。他从来都是第一个来到科室,风雨无阻,首先,将科长的办公室,办公桌收拾的纤尘不染,光彩照人,乃至于科长的鞋子,裤袜都被他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然后,他在将科室的卫生整体地打扫一下,所不同的是在我的办公桌下总是会发现一些未净的灰尘与纸屑。
在这点上,科长对他甚是满意,他总是当着官彌的面,对我说:宫悟沅啊,你在科室已经工作了七八年了吧,你要努力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拼的哦。然后,然后我就看见官彌诡异而又得意的笑容浮现在了我的视野。
说真的,我是一个老实男人,虽然有时候我表现的嘴贫一点儿,但我长得还算中规中矩,一头简单但纯色的头发,衣着得体整洁,还有一脸恰如其分的微笑,看着让人比较踏实,但我自己知道我是个天蝎座的男人,沉稳下面却隐藏着一颗不想安分的心。
是沉稳吗?不,应该说是消沉,或者说消沉到麻木。
我很有诗人的气质,这点是我老婆也很赞同,她说她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爱上了我。我老婆没有抬举我,我真的写了一手的好文章,所以,倒霉催的我才在科室里从事文秘材料工作,一干就是八年,真是一入文秘深似海,再回首,人依旧,会依旧,材料楼上楼。
我所在的办公室在区政府的八楼,正阳面,如不是雾霾或者阴郁天,总是有七彩阳光照耀在我的脸上,而我总是在这温暖与和煦里半梦半醒,缠绵悱恻。其实,小时候我是有理想的,做一个伟大的作家一直是我孜孜以求的梦想,也希望可以写出一部百世流芳的作品,让后人顶礼膜拜,涕泪横流。长大以后,我觉得自己还是做一名畅销书作者比较好,因为,钱从来都会让我怦然心动,情窦常开。
宫悟沅,局长的材料准备的怎么样了?会议马上就开始了!随着科长那质问而略带命令的语气,现实一下子把我踹回到了原位。现在的我,则需要以如火般的热情和百米冲刺的速度,将领导的文稿在十分钟之内在审读一遍,以消除里面文不达意的段落,病句,乃至错误的标点符号,让局长读起来可以酣畅淋漓,豪情万丈。
快下班的时候,我收到了小y的电话:中午别回家了,聊会儿啊!
小y是我电影上的挚友,是的,我喜欢电影,很喜欢。我总是把自己幻想成电影里的各种角色,融入到电影的情节里去,随着影片的节奏跌宕起伏,波澜壮阔,使自己的身心得以彻底的放松,如云如幻,袅娜升腾,对了,吸毒是不是这种感觉。
我有时候常常迷惑,搞不清楚自己在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家、办公室、单位餐厅,每天的生活我基本上都跳跃在三个点上,重复,复制,在重复,在复制,周而复始,象大海的波涛一浪涌过,又一浪随行,像似发生过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在黑夜的旷野里,我总会清楚地看见另一我对着苍凉无际的天空在控诉,在高喊,甚至在咒骂,声音洪亮而绝望,而我却听不见。那些隐藏在内心的黑色从胸膛汹涌穿行而过,在我的眼前淌徉成一条黑色的云流——
呼啦啦,呼啦啦,绝望地向前狂奔。
在宽大而空旷的电影院里,我把身子蜷缩在座椅上,盖上柔软的外套,眯起的眼里随即升起一片迷蒙,影片里的角色在我的视线里曲线般滑动,丝丝缕缕甜甜腻腻的,似舌尖上的德芙巧克力。
我用足够的炙热,化成一条鱼,游在你的思想里。这是英俊的男主人公对他钟情的女主人表白。
噢,亲爱的,你是风,你是雨,你是我的小泪滴,你安抚了我内心缺了边的月亮,让狗熊也会哭泣。这是美丽的女主人公对她钟情的男主人倾诉。
。。。。。。
可是当男主人把一束血红的玫瑰送到女主人的手上时,我分明感觉那是一叠厚厚的会议讲话稿。
一阵手机电话铃声惊醒了云山雾罩的我。电话是我一生挚爱的女人打来的,那个在我的家庭中具有绝对权威,谁也不敢挑战也不允许挑战的人:我的老婆!
话筒里的声音充满了女人在更年期内分泌失调后的锋利火气:
大中午的不回家,你死哪儿去了?
在电影院里看场电影!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小心翼翼这个词,自我上班、结婚后就演化成了我的显著的特征,在家里我需要小心翼翼地伺候老婆、孩子,在单位里我需要小心翼翼地在领导、同事间闪展腾挪。还有我这个人很实诚,不会撒谎,严格一点说是不敢撒谎,特别是对于我们家庭里威严凛凛的至尊,我还不具备撒谎后所能够承担的强大心里素质,我总是信服女人的第六感,她们的这种感觉觉向来敏锐,总会在你说谎后的语气、语速、表情、乃至你的心跳声里发现那一丝丝的蛛丝马迹。谎言一旦被识破,前方便是万丈深渊。
你难道不知道中午回家要接孩子吗?
你难道不知道要给孩子做饭吗?
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月的水电煤气物业费要交了吗?
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月的房贷要还了吗?
一串排比句连珠炮似的向我发射而来,令我瞬间窒息,我根本没有闪躲的能力。
老娘我一天天赶时间上班挤公交,累的跟三孙子似得,回家还要伺候你们大大小小,我容易吗?啊?人家同事家家都把私家车买上了,就我把各个公交站点背的跟绕口令似得,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跟着公交车颠不颠地赛跑,你这个没有出息的男人在单位混了八年还是个小职员,要待遇没待遇,要苦力你是有苦力啊,你就是这样养家养老婆的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这样的似神经质的发问,早已经令我疲惫到习惯。我望着那色彩跳跃的宽大银幕,心里波澜不惊,习惯,多好的词汇啊!
你竟然还有闲钱看电影,挺悠闲是吧?下个月的零花钱取消了。电话那头的语气斩钉截铁
你多少给我留点。我的语气商量而略带请求。
不留。那头的表情绝对是铁面无私。
留点。继续商量
不留!一分钱都甭想。这是最后的宣判,态度分明,毫无余地。
这个家谁说了算。我想表现的很愤怒,只是想。
这个家我说了算,怎么啦?那头的愤怒似乎在发抖。
没事儿,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一向表现的很乖巧,我知道,徒劳的抗争只会让自己摔的更加惨不忍睹。
下午,我正在办公桌上整理这个月的科室总结,官彌似乎气鼓鼓的走了过来,对我说:小宫啊,你说说,这做领导的怎么能够这样呢!
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把你气成这样?
小宫,你说啊,明天省里的王厅长要到咱们单位来调研,咱们科室的业务最重,报表啊总结啊最多,我跟科长说,你是老同志,家里家外的事情最多,这次的重担子就交给我来挑,也给年轻人一个掌握业务熟悉业务的机会,可是,科长非不同意,偏偏叫我去跟他接领导负责汇报工作,甭管我左说右说好说歹说,唾沫星子和各种词汇都用尽了,科长就是不同意。小宫,你也知道,我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这种陪领导的活儿我还真不乐意参加,可是都是革命工作,我也不能推辞啊,大局,对,我们都要以大局为重,小宫你说是不是啊!
官彌拍着我的肩头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好悬一个大嘴巴子扇到他那张可耻到无底线的嘴上,给他一脸星光灿烂。可是我还是压住了内心里狂窜的火苗,熄灭,让它熄灭。
很显然,官彌这个从道义到道德到做人到素质都是可杀可打的无耻之徒把我给卖了,他把最重最累的活以非常狡猾的方式全部转到了我的手上,而把和领导亲近接触的机会留给了自己,谁都很清楚,凭我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忙完科室里的这些庞大的业务量,而最终的果实却会被官彌截取。
我真是一个无奈的人,无奈到无可奈何!
区政府办公大楼的前方有座很古老的伊斯兰教堂,我常常透过黑茶色的玻璃窗,望着自由飞翔的白鸽从圆尖顶处的星月徽标旁掠过,只是一瞬间,那美丽的白羽便将我的思绪剪成了落寞。黄昏十分,当清水般的诵经声流入我耳膜,我总是难过的想哭。
我从不是一个性格阴郁的男人,自小在精致的物质生活和毫无虚假的赞美声里长大,小学、中学、大学的我,都是人群中的翘楚,奖状和获奖证书随便可以塞满家里的角角落落。但不知从那一年的一个什么时刻起,我的内心忽然充满了荒芜,它野草般疯狂地占据了我的生活,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地令我麻木与孤寂,或许是人类贪婪的本性悄然蔓延到我的周身,总是在诱惑着我朝虚幻的梦里走去。我总是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隐忍着内心的愁苦,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霓虹乱眼,根本找不到方向。
这几日,我一直都在办公室里挑灯夜战,伏案躬身。迎接省厅长调研工作的巨大业务量像一堵厚厚的围墙将我包围,而后不断地向我压来,我只有不断地挣扎、对抗,拼劲全身气力将这堵墙奋力推开,待它再次压来,再次推开,周尔往复。八年来的科室工作,我似乎已被打造成迎考迎检上的钢铁侠人,任务愈艰巨,我愈弥坚。个别的时刻,如喝杯咖啡的瞬间,我的思绪还是会鬼使神差地跑进了电影院,那棉质的舒适座椅上,那忽明忽暗的弥漫光影,那扑朔迷离的情节,令我如醉如痴,癫狂不已。
我看电影不像小y那样挑剔,非好莱坞的不看,只要符合我心境的电影我都喜欢,因为那里面总有些细腻的触角能够触碰到我内心最柔弱处。
我喜欢看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坐在大漠夕阳的房顶上放浪的吟哦,孤烟袅袅,侠影萍踪,体会那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苦涩。
我喜欢看月影下程蝶衣的水袖漫天,星云如水,如泣如诉地凭说哀愁情恨。理想与现实,真与幻,生与死,舞台与人生,一切都是那么的姹紫嫣红,一切又都是断壁残垣,恍然若梦。
我喜欢看在恍惚的路灯下,身着千变万化华丽旗袍的苏丽珍,梳着一丝不苟的爱司头,扭动着玲珑的腰身,袅娜地行走在大街上。那份从容与美丽的背后却在演说着仓皇失措,那些细小的脆弱只需一阵微风便可吹落,四溅纷飞。
我喜欢看“无脚鸟”阿飞对镜孑然独舞,以及影片里的旧式有轨电车,灰暗的楼梯,老式的时钟,还有那些无望的眼神,他们总是在影像里瞬间弥漫开来,淡淡的,充满了忧愁的碎片。
我是个寂寞的人,和电影里的人一样,拥有着无边的寂寞。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部电影,里面的男人每天都在黄昏时分站在自家的楼顶上数落日,执着、坚定,而他的脚下就是那座流光溢彩、万丈红尘的城市,当他数到999个落日的时候,他从凌空从楼顶跳了下去,此刻,天空如火,包围着他的单薄的身影,像一只飞去的蝴蝶。我也记得有个女人,喜欢插花,插各式锦缎做的花朵,然后漫无目标的投递出去,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大束的带着芳香的红色玫瑰,但第二日,当她看到那落满梳妆台的美丽花瓣,她流了怎样的一地泪水,那泪滴在手指缝里苍凉地迷漫,而后风干。
唱歌的风、寂寞的云,七彩的烟火,琉璃的心,如梦的繁花、等待的人,那电影里面所构建的人世红尘,温柔地抚摸着我的伤痕。
电影里的生活,生活里的电影,一切交织如网,却脉络清晰,你我都是这里的角色,或喜感,或笨拙,或聪慧,或平凡,或嬉笑怒骂,或皆因有果。
一阵钻心的疼痛将我的思绪拉扯了回来,滚烫的咖啡在我的手上留下了一个宣红的印记,也留给了我那一声声地叹息,我挚爱的浑身上下充满了霸气的女人把我内心仅存的一点星火也给熄灭了,她总是那样雷厉风行,说到做到,不给人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
当我看见先前在电影院的快乐时光已经离我渐行渐远,我的心感到尖锐的如裂锦般的疼痛。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上午,艳阳高照,鸟语花香。
科长悄悄地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此时省厅长在单位的调研工作已经结束,正是扫尾清整的阶段,官彌不在科室,在家补休。科长的面色依旧平静,我却从他微微上挑的左嘴角处发现了一些蹊跷。通过这些脸部的细微表情,我敏锐地觉察到一丝异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脑海里迅速翻转,心里好一阵忐忑,难道是我的工作出现了纰漏?不能!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即刻就把它掐死了,调研的各项统计,报表,汇报,我细之又细,查之又查,绝对没有任何闪失。科长接下来的话语令我心旷神怡,春风扑面。
小宫啊,这次迎检迎考工作,你出的力最多,贡献最大,老同志的工作就是让人让人放心,踏实,不像有些年轻人那样,说话做事总是毛毛草草毛手毛脚的,小宫啊,以后业务方面的事,要多给年轻人压压担子,让他们心里的城府多一点儿,别总是那么飘飘忽忽的嘛。
我即刻从科长的官腔里听出了玄机。现在我完全可以断定出,是官彌得罪惹闹了他,而此刻的官彌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危机,依然理直气壮地在家里补休呢!我心中好一阵窃喜,然后暗骂自己:什么素质,幸灾乐祸,卑鄙。
我平日里看不惯官彌的所作所为,包括他对我那些明里暗里的套子陷阱,但他是我的同事,我不能落井下石,我什么来着,对了,我本善良。
我回答科长说,哪里啊,我的大科长,都是革命工作,为了党为了人民,这点活还不是我职责分内的事儿。我没有回答科长的下半部话语,那是一级领导对某个人的评判,我只能听,不能说。
科长笑道,你小子!业务上这多年来,还真是一直比较踏实,嘴要不是那么贫,早就该起来了,何至于在这里一干八年啊。
我连忙装着委屈,说道,唉,陪了几届领导,就您慧眼,科长,那以后还得靠您多栽培!
栽培你个大头鬼,你当我们是国民党啊!科长瞪了我一眼。
科室里依旧是风平浪静,似乎看不出半点涟漪,所不同的是,科长再看官彌的眼神里,总是流露出那么一丝非常短瞬的不屑,我心里清楚,科长和官彌之间罅隙产生了,而且很难弥补,按照科长给年轻人压担子的指示,我把手里的业务量分给了官彌一部分。
官彌这小子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业务一上手,身心备受煎熬,一来对业务他不熟悉不过硬,更多的是不适应。
为此,他找过科长几次,而科长总是波澜不惊地回应他:年轻人,挑挑担子,对你以后百利而无一害。科长的话全在点子上,官彌也实在不好说什么。
自始至终,小t总是对我说,宫悟沅,我们都是性情中人,都如此的厌恶官场,倒不如和我去骑行,观四季风光,品人世百态。
听了这话,好一阵心酸在翻涌,我心知肚明,自己没有小t那样的勇气和魄力,在三十几岁的时候,还敢去辞职做自己喜欢的事,而我,还拼命地在为养家糊口奔波劳碌,就连最后一点点的电影梦也被扼杀了,物质,物质,我只看到强大的物质流在喷涌行走,将我掩盖,不留半点空隙。
小t在骑行这条路上执着行走的时候,我还对骑行这个词懵懵懂懂,有一次阿K对我说,你知道小t花了三万八千元买了辆自行车吗?我听了好悬没有晕过去,我常对小t说,还是需要留些钱,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吧,你这样耗尽家财,没有片屋瓦舍,没有人敢嫁给你。
小T笑笑,说:懂我的人自会懂我,不懂我的人又何必强求。
其实对小t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挺后悔的,我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一样的人,也有很多不一样的人,人生有很多种活法,所以,世界上才会有不同的丰富表情。可我却是属于那种有着同样表情的人,有梦想,不敢坚持自我,有追求,总是患得患失,生活单调而重复,重复到麻木和习惯,就像一条流水生产线上制造出来的商品,外表光鲜,内心永远虚无。
“我也有过几次旅游的经历!”说出这话的时候,我赶紧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这事儿的确是真的,真的,和齐桓。
齐桓是我的从小长大的朋友,外表冷峻,内心狂野,Foreign executives,收入稳定,生活奢华,虽平日里和我一样忙到昏天黑地,但我们之间的忙碌似乎又有着本质的区别。一天周末下午,齐桓约我到一家酒吧小坐,而那天我们却说了很多的话,喝了不少的酒,聊到云天水阔,海枯石烂的时候,我们忽然聊到了旅行,齐桓说:小宫,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除了工作,最大的热爱就是旅行,我到过最西边的喀什,最南边的三亚,在天涯海角品味今宵别梦带给我的忧伤。我走过许多的繁花都市,在物质文明流淌的大街上,看车如水马如龙,看行色匆匆的路人那空洞呆滞的目光,看自己的身影被所谓的现代文明所湮没,我常常绝望。有时候,我喜欢到一个极度陌生的小镇,独来独往,谁也不认识我,我也不会相识他人,看着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围墙,陌生的门牌,陌生的床榻带给我的气息,体会一种宁静与纯粹。我也会跑到火车站的站台上,看落日的余晖洒满铁轨尽头,那一刻残阳如血,我的寂寞成泪。我还到过什么什么的地方,北京,西安、杭州乌鲁木齐、敦煌、成都,齐桓的动情陈述他途行中的故事的时候,详细又简约,像破碎的散文,一段段地跳跃。我总是被动地接受他带给我那些西藏的风云,新疆的扬沙,在那些迷幻一样的片段里,我仿佛看到了全世界的如影风景,布达拉宫的金色,布鲁萨尔的空洞,札幌的落樱,西湖的旖旎,以及乞力马扎罗的雪花。最后,当我们的聊到了关于凤凰的一个古老传说的时候,齐桓亢奋地对我说:小宫,我们现在就去凤凰吧,对,现在就去!

我也一片迷离地拍着他的大腿,大喊道:走!我们即刻——启程!
我没有忘记给老婆发去一条剪短的汇报信息,而后即刻关闭手机。虽然我对待家庭很有原则,但我也是个大男人,威武的,个别时候很霸气的男人。
飞机到凤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们没有直接去酒店,而是兴奋地提着行李漫步在了凤凰的青石板大街上。午夜的凤凰,夜色弥漫,灯火摇曳,天空中那朗晴的黑蓝色似乎可以触手可及,流水的月色笼罩着我们,清新透彻的空气一个劲地扑入我们的鼻管。随着那清晰的脚步声,让人恍然若世。
一阵阵悠扬的琴声,流波婉转,一声声寥落的古曲,浅吟低哦,一幅幅优雅的曼舞,如梦如幻,我们俩个不约而同被眼前的绝美的画面所吸引,那是在一座精巧的小桥流水旁所演绎的恍若隔代的精致。我们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听着,直到星光如扬花般落满我们的肩膀。


小T给我发微信或者电邮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守候在区政府的办公大楼内,沉寂的犹如一粒细小灰尘,偶尔,也会走出办公大楼,用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看看那些被坚挺入云的大厦,切割成几何图形的灰白色天空。也会幻想起和小t骑行在美丽的山川,动感的河流以及深邃的森林里。
我依然喜欢喝茉莉花茶和速溶的雀巢咖啡,喜欢翻看每日党报政经上的主要观点和文章,而后将那些重要段落裁剪下来或者做重点的笔录,收藏,归档。值得高兴的是,我在科室里的地位明显提升了,这些感觉都是从科长局长对我说话的语气,眼神,以及腔调里精心提炼出来的,而官彌却拥有了前所未有,始料未及的落寞。
小t总是在他给我的信件和留言里配上精美独特的照片和言简意赅的话句,这样可以让我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以了解他的生存状态。
那些风景有时华丽的像一幅油画,有时简单的却像素描的线条。
有时候你可以看到一大片灿烂金黄的向日葵,铺天盖地的蔓延,像流淌的阳光,散发着咖啡的味道。
有时候只有一棵树,简单执拗地生长在原野,朴实淡定,坚毅,疯狂。
有时候就是他张黝黑健康的面孔,明媚的笑容以及雪白整齐的牙齿。
有时候却是一位陌生的路人,行走在自己的生活状态里。
有时候是他从睡袋里休整后,那爬满青虫的手臂。
有时候却是他记录下来,挂在枝桠上那随风飞舞的片语留言
有时候是他捆绑在树上的断裂链条,任其生长在年轮里,随流年长成参天的记忆。
有时候却是一片措手不及的荒芜,浮云无法掠过,飞鸟不可泅渡。
我可以想象到一个以风一样的速度穿行在原野,大漠,阳关,古道的小t,他头顶朝霞,目送斜阳,欢快地出发,褐色的头发自在飞扬,嘴里哼唱着他最喜欢的歌曲,脸上洋溢着简单而富足的微笑。
那一刻我真想,跑过去对他说:小t,人生!真好!
我也有时会在梦里遇到小t,他总是能够骑着自行车轻巧地飞跃那万丈悬崖,穿透那厚重如铁的围墙,奔向他理想中的美丽风景,而我只有无奈地看着他远行而绝望地哭泣。
2012年末岁尾,我惊喜地收到了小t的电话,话音的质量不是很好,断断续续,丝丝缕缕。小t告诉我,他在哈尔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山村里迎接新年。那里有呼啸的山风,碧蓝的天空,纯净的空气,洁白的积雪,火红的灯笼,还有村民那如火般的热情。
他在那里劈柴,喂马,捞鱼,炖肉,腌酸菜,然后和老乡们一起喝烫酒,抽烈烟,扭大秧歌,唱二人转,来迎接一个崭新的时间。
清晨,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小t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第一缕的阳光穿越寂静的山林照耀在他的身上,空旷和寂寞随即碎裂成片,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春天的气息似乎渐行渐近。小t张开手臂,奋力狂呼:2013,我来了!而此刻,我看到了自己的孤独,冰蓝色的,空荡荡地疼痛。
张爱玲说:人生就是一袭华丽的袍子,里面却爬满了虱子。
小y说:人生就是王家卫创造的幻觉和黑色的伤口,每个伤口都想一朵黑色的曼陀罗花,一边妖艳一边疼痛,并且涌动着无边无尽的黑色暗香。
小t说:在黑夜里坚持苏醒的人代表着人类灵魂的最后坚定。
齐桓说:城市真好,物质精美,红尘万丈。
阿K说:你小子天天多愁善感的,瞎琢磨什么?
我说:生活啊,是一杯二锅头,酸也愁甜也愁苦也愁辣也愁。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可以一辈子不被改变,风风火火,我行我素,而有些人,却一辈子困在牢笼里,譬如:我。
某年某个冬末春初,我依然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要活着,更好地活着?标准地答案是:为了更好地死去!
这年冬末春初,当一个人在笼子里快要绝望死去的时候,却有一个细小的犹如生命之灵草的希望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想,我其实就是一个虚荣又向往繁华的人,不然,我为什么不能够像小y,小t,阿K,齐桓他们这样目标明确而又活的纯粹呢?
这几天科室里接了局里的一个大活儿:局里十年的发展规划书。任务自然交到我和官彌的手上,这时候的官彌已经不似原来那样对我张扬到无底线,这小子是聪明人,他早已经敏感地觉察到科长对他那细微的变化。为了把这个发展规划书做的完美,局长单独却又分别地找了我和官彌谈话,我不清楚局长对官彌说了什么,但局长对我说:小宫啊!抓住这次机会,前方阳光明媚。
发展规划书做的相当辛苦,我和官彌挑灯夜战了尽一个月,当然,规划书的主体工作自然是我完成的,但官彌在做规划书的边角工作方面还是出了不少力,对于这个平时里悠闲惯了的官彌,这样的工作量对他来说,已经是天方夜谭了,当规划处完成的时候,我平淡如水,而官彌却犹如行走草地雪山胜利后的喜悦。
发展规划书顺利通过了局里的常委会,所不同的是,规划撰稿人却换成了科长的名字。当官彌发疯一样邀我去和科长理论的时候,我心静如水地依旧喝着我的速溶咖啡。这份局里的规划书对于我来说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星期天,这个星期天和另外一个星期天又有什么不同呢!
据说官彌找科长理论的时候,吵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他把这段时日内心的压抑和憋屈,以及科长对他的冷落一股脑崩发出来。
科长只是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眼神阴暗,一句不言看着官彌在他眼前张牙舞爪,穷凶极恶。
一个星期后,官彌被调离了,调到一个没有公路没有电灯没有手机的偏远乡镇,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科室八年,人员变动,来来往往,世态炎凉,我见多了。官彌临走的时候,我去送他,只有我一个人去送他,毕竟他是和我共过事的兄弟。
官彌紧紧地抱着我,泪水鼻涕流满了我的肩头,说了一大堆忏悔自身,令我心头一暖的话。我拍拍官彌的肩膀说:好了,兄弟,没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官彌甩甩眼泪,愤愤地说道:还能在来什么!在过几年,我找个村姑当老婆,生一堆泥娃娃,以后我就是泥娃娃他爹了。
一个月后,科长和我都提升了:科长调任为副局长,我接了科长的班。
在后来,在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和小Y看了很多很多的电影,也拍了很多很多的电影,我们也在影片里扮演了很多很多的角色,过了很多很多的瘾。
我梦见和小t一路骑行在大河山川,观落日,赏秋风,做自在无羁的游人。
我梦见自己和齐桓住在奢华的酒店,游历了无数知名景色,在物欲的河流里穿行。
我梦见和阿K在梦幻般的的歌剧院里,聆听那珠圆玉粹的声音带给我们内心铁马冰河般的冲撞。
最后的最后,我梦见我的前方有无数的繁花锦地,老婆孩子在那里快乐地栖息生活,旁人眼里流露出钦慕惊叹称奇的目光,而只有我知道,我的眼前水雾弥漫,好一片迷离,什么也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这也很好,因为对于我和我一样的人来说,都已经习惯了。
2014.元.21完稿。


文章评论

兰琪儿

闲敲棋子落灯花 何日君再续 喜欢看真实的文字,欣赏来自心灵的絮语,问好朋友!新年快乐!

无语

期待续集,加油吧。

妙吉

不错,期待下集更集精彩

寻妹屌丝

喜欢这样的文字,不夸张,不做作,真实却带有讽刺意义!

吉祥如意

有心无心,似有似无,有解无解,似解非解。问好,新春快乐!

流浪的蒲公英

可我却是属于那种有着同样表情的人,有梦想,不敢坚持自我,有追求,总是患得患失,生活单调而重复,重复到麻木和习惯,就像一条流水生产线上制造出来的商品,外表光鲜,内心永远虚无。人活着,真的有太多的无奈,有些事很想去做,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我喜欢这篇文字,你真的很有思想,写出了人性的迷茫

天高任我飞

官场职场,我从未涉足,但听过传说,没想到是如此地累人!好多人在年少时,寒窗苦读,不是为了挤身而入吗?我想,还不如在乡下种上十亩地养上百十来头猪快活呢!你说呢?

海轻·琳

好累好沉重······原来我是如此的幸福轻松,却不自知[em]e160[/em]

茉梅

一个骨子里盛产浪漫、梦与诗的人,与现实生活的冷酷交替上演。此文品了两遍,文如其人,其本质及性情皆上乘。欣赏+大赞=!

非常平常

日志做了限制吧,以前怎么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