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风盈袖

此情无计可消除

                 当思念成为习惯，血脉就会相连，
                   任凭那沧海桑田，你仍是我心中不变的红颜。   

                                                                                                                           ——题记

一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1983年3月7日！那是改变他人生的黑色星期一。

那年他23岁，是他分到矿中学教书的第二年，当时他是矿中学的教师中唯一一位本科生。哲学学士，分到学校教政治。

那年她21岁，是以“以工代干”（指以工人身份在干部岗位工作的人员）身份在矿中学任教师的第三年，她是当时学校师生公认的最漂亮的女教师，在学校教音乐。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他尽管学习优异，却是其貌不扬，戴副深度近视眼镜，且个头不高，仅一米六多一点，一些顽皮的学生背地里叫他“矬子”。她尽管容貌美丽，身材高挑，一米六多的个子，却因小时患小儿麻痹症，致左脚有点跛，一些顽皮的学生背地里叫她“瘸子”。

他自第一天来学校报到时见到她，就为她所吸引，深深地爱上了她，暗恋了很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在新学期开始写了一封求爱信，悄悄地交给她，向她表白。这两天他一直都在焦灼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终于熬到了星期一 ：1983年3月7日！第二节课下课后是大课间，他回到办公室坐下刚端起茶杯，一抬头，却见她已站在了面前，他忙站起，可没等他说话，她就胀红着脸，一手高高地举起他写的那封信，手因激动而颤抖着，信纸在她手里“哗哗”作响。猛地，她将信撕得粉碎，扔向他，并哭骂：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长相，赖蛤蟆想……话没说完，她就转身哭着离开了。一瞬间，全办公室的教师包括几个送作业的学生都楞住了，他则呆呆地僵持在那，那一刻，他连呼吸都停止了，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会这样对他，他不知是怎么回宿舍的。
    一时间，这件事成了学校的头条新闻！
    上午本还有他的课，他没去，下午他也没去上课，第二天他还是没去。学校领导去他宿舍找，宿舍空空的。问和他同宿舍的那名教师，那教师说，在宿舍怎么安慰他，他都不说话，就是一人坐床上，埋着头无声地抽泣，等第二天醒来，就发现他已不见了。学校领导慌了，怕他会一时想不开，忙派人四处寻找，也没找到。直至三天后领导才收到他的信：“对不起，我走了，因匆忙，未及道别，见谅！”
 

二

    那天他一人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感觉没脸活了，他想冲到她家，立刻杀了她，至少也要把她的那条腿也打瘸，可他抬不起头，也迈不开步。凌晨三点多，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背个包就离开了，三月的天还很冷，他硬是走了三个多小时到了县城火车站。到了车站，他还没想清楚去哪，只是认定：那学校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去哪呢，忽然想起在广播里听到的新兴城市深圳，于是他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在候车时他才想起给学校领导写了那封信。在车上，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干出个样来，然后衣锦还乡，在众人面前痛快地羞辱她。甚至恨恨地想：等挣了钱，雇人杀了她或打断她的双腿或找人在大街上扒光她的衣服轮奸了她……
    到深圳时，他身上只剩几十元钱了，一出车站，望着这个陌生而又崭新的城市，他感到莫名地恐惧，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一个大学生，放弃国家干部不做，跑到这陌生的地方来打工，是不是太……可既然来了，还怎么回去。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去一家家地找工作。先是在一家公司跑业务，后又换了多个单位。当父母知道他辞职去深圳后，苦苦地劝他回学校上班，要知道他可是那年他们整个乡唯一的大学生。可他不听，他连着几年都没有回家，直到五年后他开了一家小公司，那年他才回了趟家。期间他听说她结婚了，并且都有孩子了。三十岁那年，他和一比他小五岁的一女大学生结婚成家了。后生意日渐兴隆，虽不算什么大款，至少也算是高收入阶层了。
    日月如梭，三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三十年里，那天的情景几乎每天都会在他眼前浮现，可奇怪的是，他对她的感觉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恨还是爱了。他一直在关注着她，期间每逢有以前学校的同事来深圳玩，他都热情地接待，而且都会装作漫不经心地顺便问一句：她现在怎样！？一次一同事听他问，想讨好他，就说：那女人不是东西！令他自己都感觉奇怪的是，他听了不但不高兴反而有点生气，他竟对那人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她当年那样做也可能是有难处的，是不得已的。

 于是他越发地想见她，想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可没有勇气，更不知见了她该说什么。
    2012年10月黄金周期间，有以前的同事来深圳玩，他请同事吃饭，席间同事说：知道吗，她患了肝癌，很严重 ，怪可怜的，她儿子刚结婚，家里也没钱，可能活不长……他听后楞在那里，半天不说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同事有点蒙了：你还喜欢她？

三

      
    那天她撕了信辱骂他过后，就哭着跑回了家 。其实就在她跑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父母知道后都责怪她：不喜欢人家，可以好好对他说，怎么能以那种极端的方式污辱人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爱一个人能鼓足勇气去表白，更不容易。伤害一个爱你的人，你的心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安宁，一定要想办法找个机会向他道歉！
    她则哭着说：道歉，我哪错了？你们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你们为什么不治好我的腿，我长得比周围女孩都好看，我拼命努力学习，在家听父母话，在单位听领导话，可为什么还是让人瞧不起， 你们知道吗，当听人叫我“瘸子”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老天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难道就因为我腿不好就只能找一个象他那样又丑又矮的男人过一辈子吗！
    后来学校领导也找她谈话，批评了她。她感觉同事也和她显得有些疏远了。当她知道因为她他放弃了工作，远走他乡时，她愈发愧疚，常常落泪。
    三年后，在别人的介绍下，她和一男同事结婚了。婚后，她曾问老公：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老公说：当然喜欢，不然怎么会托人介绍。她问：那你自己不会说呀？他说：哪敢，其实我们很多男教师都喜欢你，可感觉你太高傲，象天鹅。他能向你表白，我们都挺佩服他的勇气的，可那天你当众骂了他以后，我们又都暗自庆幸，幸亏我们没向你表白。
    其后，她常想起他，每次经过他的办公室前，都会忍不住放慢脚步看一眼他曾坐过的位置，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找到他喜爱的女孩了吗，他还恨自己吗？
    岁月匆匆，弹指间，三十年过去。期间关于他的片断，零零碎碎从朋友那传来，听说他在深圳干得不错，她稍感欣慰，更让她感觉奇怪的是，只要是关于他的任何消息都会牵动她的神经。     

 2012年春，她被查出患了肝癌，需要做肝移植，而去年儿子结婚，买房子还是按揭买的，当前他们夫妻没有一分钱存款，巨额的手术费从哪出呢。那一夜，她偎在丈夫怀里不住地哭泣，丈夫紧紧搂着她，安慰说：没事的，钱我会想办法，找亲朋借点，实在不行，把我们的房子卖了，跟孩子一起住，或租个房子住都行。同事老王的父亲都70岁了，手术后不也好好的吗 ，你还年轻呢，做过手术就会好的 。
      她摇着头说：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懂我，我真的不怕死，我也知道，这病就算做了手术移植，也不一定就行，这是对我的报应。 可有一件事这么多年一直压在我胸口，让我喘不过气。在临死前，我想见见他，想当着他的面说声“对不起”。

四

    2012年底的一天，她突然接到了市妇联的电话，说妇联得知了她的病情后，组织了募捐且妇联有一项专访门为妇女重病患者准备的基金，加在一起有四十万，足够她治病手术用的了，现在就可以先把钱打到她的帐户上，并且还为她已联系好了医院。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这是真的，当她告知对方自己的帐户后，当天帐户上就真的打进了四十万元。
    全家人都欣喜万分 ，说妇联真好，于是打电话给妇联领导，表示感谢，可领导说不知道这回事。于是她们又翻看手机上的记录，给给她打电话的那女人打过去询问。那女人说：这事是她具体负责的，领导不太清楚。但她们家人都不信，这么大的事，领导怎么会不知道？后经她们反复盘问，那女人才说出真情：远在深圳的他得知她的病情后，想为她付医疗费，可怕她不收，才想出这个办法。
    当晚，她拨通了他的电话，当他刚“喂”了一声，她就忍不住大哭起来，说：“ 你混蛋，这么多年为什么都不联系我，看我快死了，来笑话我吗！你怎么会知道我生病……”他说：“我何止只知道你生病，你什么时候恋爱、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连你什么时候评的中级职称，我都清楚！”……
     她和他相约过年后见面，时间就约在2013年的3月7日！
    见面前一天，她对丈夫说：求你件事，别用他的钱，手术费，我们自己想办法，如果手术失败，我死了，你一定要一分不少地把钱还给他。
    相会是在傍晚的老上海咖啡厅，她见他头发都白了许多，不禁流泪，她用手轻轻地抚摸下他的头发，说：我们都老了！他眼中含着泪，说：不，你一点都不老，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样，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心里说，我要自学医学，一定治好你的腿，让你成为我最美丽的新娘。
    “你真的不恨我吗？”
    “曾经恨过，可时间长了，真的分不清是爱还是恨了。反正你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我前面，你要不在了，无论恨也好，爱也好，我都没有寄托的对象了！”
    “对不起，知道吗，这句话我在心里憋了三十年，直到今天才说出口”
    “没有什么对不起，这也是我人生的一份阅历，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不是今天的我！”
    饭后，他约她沿着洪山路上山散步，那晚很静，月亮很圆，他牵着她的手，他轻轻地吻了下她的脸，兴奋得象个小孩，不住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快，你拧我一下，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她流着眼泪笑了。
    她说：其实我不太喜欢圆月，更爱月亮细细的一弯。他说：那容易，你闭上眼。
    她闭了眼，过了好一会，他说：快，睁开眼看。
    哇，月亮此时真的变成了细细的一弯。
    真美！他说，我为你唱首歌吧。
   “呵呵，你还会唱歌！”
   “我就唱《你的眼神》吧”
 

            象一阵细雨

            洒落我心底，

            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

            而你并不露痕迹。

            虽然不言不语，

            叫人难忘记。

            那是你的眼神，

            明亮又美丽。

            啊～～～

            友情天地，

             我满心欢喜。

          （2013年3月13日 昨夜西风盈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