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有棵树
个人日记
湘北有座山,山顶有棵树,树旁有一所学校,学校里有一个老师。
这个老师就叫刘凯南,今年56岁,在这所岳阳县海拔最高的微型学校里教了38年书。
一、他像这棵树一样,扎根在海拔708米的山顶上。
山在张谷英景区东南约40华里处,在岳阳与平江交界处的群山环抱之中。山顶上的这个小村叫做孔定村,进村的公路只有三四米宽,盘旋上山十多里全部是上坡。村子的中心叫孔定坳,是山顶上的一块小平地,海拔有708米。村子中心的这棵树,是一根枝繁叶茂的大槠树,已有300多岁了,树身需要两人才合抱得过来。
这个叫孔定的村子,只有6个村民小组,500多人口,120多户人家;但这个村子的范围却很大,村民居住相当分散。以山顶上的这棵树为中心,两个村民小组之间的对径距离有十多里路。
站在这棵大树下远眺,四面群山起伏,可以望到岳平两县方圆百十里的地方。这里的景色十分美丽,山上草木茂盛,郁郁葱葱。夏秋季节,山坡上到处是一片白花花的油茶林。
树的旁边就是孔定小学。学校里大多数时候,只有一二十个孩子,三个或者两个年级,和一个叫刘凯南的老师。
刘凯南是在孔定村土生土长的,忠诚朴实,吃苦耐劳。他出生的那个年代,村里的文盲占到了八九成。他的父母没进过学堂门,就咬紧牙关送孩子读书。中学办在原渭洞区的延寿庄,离这里有四十多华里的山路,要走六七个小时。每个周日上午,他要就挑一担锄把、抬扛或者晒垫去乡收购站,再另带一袋红薯或者干红薯丝做一个星期的口粮。为了学习文化知识,这里的人们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1977年,刘凯南在区里的高中毕业,回到村里做了一名民办老师。他当老师的出发点也非常简单:让村里的下一代有文化,能识字,能算术,能够念更多的书。有文化才有希望。
当时的学校就在这棵大树的旁边,是几间简陋的泥土房子,屋顶上盖的是杉树皮。教室里的一边是高年级,另一边是低年级。他在这间屋子里,整整教了18年的复式班。从青春年少教到了人到中年。
1995年初夏,学校在一场暴雨之后颓然垮塌了,他便把教室搬迁到了大树另一侧的村礼堂。三个年级的学生,分作三行,排列在一大间空旷的礼堂里上课,一上又是4年的复式班或者三式班。
他白天上课,晚上跑村里,找家长,节假日跑乡里找领导,终于在1999年建成了一栋校舍。两层,四间教室,200多平方米。就是目前的这所学校,依旧在这棵大树的旁边。
直到前几年,国家开展新农村建设,把水泥公路打到了孔定坳的这棵大树下,学校才被裁撤。刘凯南也被调到山下的新改教学点。
刘凯南在新改点任教,但他仍然住在这个叫孔定坳的山顶上,住在这棵大槠树的旁边。他骑着一台摩托车早出晚归。因为每天早上,他要把本村的十来个孩子,在大树下集中以后再乘校车带到新改教学点去上课。傍晚放学后,又乘校车把他们带回到这棵大树下后,再分散到各家各户去。
弹指一挥间,38年就过去了。他就像这棵大槠树一样,扎根在这海拔708米的山顶上,一动都没有动,始终不忘一颗初心。树依旧枝繁叶茂,他却已两鬓苍苍。
二、他像这棵树一样,默默地撑开着一片片绿荫。
学校鼎盛的时候,曾有过60多个学生,5个年级,3位老师。但大多数时候,就是刘凯南一个人。外面的老师不愿来,来了也就是一个学期,甚至半个学期就走了。
改革开放前,村里一共只有两名高中生。一个在村里做了12年民办老师后,到县城里做生意去了,二十多年前就成了百万富翁;另一个就坚守在这棵大树的旁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教着本村的孩子,耐心地教着“上中下,人口手”,细致地教着“1+1=2”……
学校在山顶上,空气洁净,透明,声音传播得极远。相隔三四里远的村民,坐在自家的地坪里做副业,都能清晰地听到刘凯南上课的声音。宏亮,亲切,不厌其烦。
在大白天,村民们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棵高大的老槠树,一侧耳就能倾听到刘凯南上课的声音。他是这个村子里的标杆,一言一行都在默默地濡染着村民,或许,这也是一种无形的监督吧。他必须这样严格地要求自己,不断地完善自己。他是一个在山顶上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
他的工作态度是人所共仰的。在这个山顶上的单人单校,上级领导很少来督促检查,靠的就是他一个为师者的责任与品格。无论哪个学期,无论哪个年级,无论上级来不来检查,他都是一如既往地认真负责,一如既往地踏踏实实。
教了三十多年书,他没用过旧教案,没有落下过一个学生作业本的批改,教学质量也很少落过后。他多次被评为“县级优秀教师”和“县级师德标兵”,事迹不止一次地登上过《岳阳晚报》等新闻媒体。
在这里教书育人抓质量,他需要付出许多鲜为人知的劳动,但他从没有说过,更没有抱怨过,只是默默地工作着。而这一切,村民们知道,孩子们也知道。
他既是校长与老师,又是校工和炊事员。学校虽然人数不多,但居住很分散。六七岁的孩子念个一年级都要走六七里山路,十来个学生都需要带中餐就读。每天天没亮,他就要准备学生蒸饭用水,把柴伙搬进厨房,将水烧开备用;待学生到校后,帮他们一个个淘米、上钵;再利用下课时间把饭蒸熟。他从未因此而收过什么报酬。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浑然不觉了,认同了这是一个老师的日常事务,与备课、批改作业一样的重要,甚至更重要。
也许你觉得这些事情很平常,可要几十年如一日地去做,就不那么简单了。单说用水这一项吧,山顶上是没有水源的,更不用说用自来水。师生一天的用水,得到一两里远的山墈里去挑上来。直到近些年,大树旁边聚集了十来户居民,才集体用电抽水。
学校没有第二个人手,一切都得他一个人来解决。碰上不好的天气,特别是下雪天与大雨天气,他得接送学生,有时还得送教上门。这个小学没有流失过一个学生。当然,这是小学低年级,家长再怎么样,也会想方设法让孩子念上几年书的。但上中学就不同了,中学在四十里外的地方,交通又不便,不少学生读个一两期就不想读了。中学的老师来劝学,光这几十里路就要跑死人,而且人生地不熟,家长根本不听他们的,孩子甚至躲到山上去。这个任务差不多又义务般地落到了刘凯南的肩上。他熟悉全村的每一个山头,每一道沟壑,每一户人家,每一棵标志性的树。他在这些熟悉的山头上,一圈圈地转完了二万五千里的长征路。
有个叫万辉煌的孩子,经常逃学,又好逗打,成绩更是一塌糊涂。简直是一个小“飞天蜈蚣”,怎么教育都不凑效。刘凯南几次走访这个孩子的家庭与邻居,多方了解,终于找到了症结。原来,这孩子的父亲服刑去了,母亲南下打工,寄居在根本管不了他的外祖父家里。这个缺少父疼母爱的孩子,不但生活上有困难,还个人赊欠了商店里的几十元货款,不知如何是好。
刘凯南对症下药:首先帮他付清了店子里欠款,然后像父亲一样给他买衣、买鞋,添购学习用品,再把他带到家里吃饭,趁机进行教育。铁树也会开花,何况这只是一个八九岁的顽童!
像这样的事例,刘凯南的脑瓜子里数不胜数。都是一个村的孩子,他对任何一个学生都充满着乡情、热情甚至是亲情。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这些年来,他为困难学生垫付学杂费、购买学习用品,大概有八千多元。三十年前,一个孩子的学杂费是一块八毛钱,一个作业本只要五分钱;二十年前,学杂费也就是十来块钱。
三、他像这棵树一样,印在村民们心中的地图上。
走进这个山顶上的村落,你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一般来说,居住在山里的人们,只会把住处从山上往山下搬,但这里却恰恰相反。越来越多的村民把房子建到了这个叫孔定坳的山顶上,聚居到了这棵大树的旁边。先前,这里只有一棵大槠树,一个旧学校,一个破礼堂。现在,这里几乎集中全村四分之一的人口。
说起这棵大树,村民都会神圣而自豪地说:“这棵大树是上了国家地图的呢,谁都不能动。”的确,这是一棵印到了地图上的大树,在市里与县里的地图上都有标志。它虽然不是名贵树种,普普通通,但却历史悠久,全县罕见。
在这个村子里,有80多人迁移到外地去居住了,常年有近200人在外打工或者创业,要到逢年过节了才会回来。他们一回来了,就必定会来看看这棵树,看看树旁的学校,看看学校里的刘凯南老师。
看这棵树,是因为它是这个村落的象征与归宿;看刘老师,是因为他们在这里开始了人生的启蒙。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刘凯南在这里教了38书,这个村子里的外出打工创业的青壮年几乎都是他的学生。他遗憾地说,全村至今没有出过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连高中生也不多。很多人都因为贫穷而没有继续求学。但是他尽力了,他启蒙了这个村子的一代、两代和三代人。
在深圳创办了一家网络公司,如今已有亿万资产的刘海源说,他在外面打拼的时候,体会最深的是无论干什么事都要敬业,都要持之以恒地去做。刘老师就是这样一个敬业与坚韧的好老师。他深受刘老师的影响,才有了如今的事业。
在上海搞美术设计的刘伟煌,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刘凯南老师上美术课的情景。刘凯南不懂美术,这个山顶上的单人校里,也从来没来过正儿八经的美术老师,但却每期都开设了美术课。他凭着自己的感觉,照着课本上的内容教孩子们画画。他不可能教授专业的美术技能,但却播下了艺术畅想的种子。
今年31岁的刘富盛在县城里做生意,红红火火的,村里人却要选他当村支书,他就毅然回乡了。他说:“我是党员,要讲点奉献。一个共产党员不能只顾自己,刘凯南老师就是我的榜样。”
刘凯南一家六口人,母亲瘫痪二十多年,生活无法自理,父亲也体弱多病。他工作之余,悉心照料,让父母安度晚安。耳闻目睹的村民们,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孝顺的传承。
对事业忠诚,对学生慈爱,对村民友善,对父母孝顺,对责任担当……这些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在刘凯南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学老师身上,得到了具体的体现。
他就像山顶上的这棵大树一样,矗立在708米的高度。
2015年5月6日
文章评论
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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