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难女兵讲述数万中国远征军覆没野人山
个人日记
核心提示:尽管已是87岁高龄,尽管身体远没有以前硬朗,但她思维清晰,声音洪亮,对现在的生活充满了激情和热爱;然而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位老人的一生是那么的坎坷曲折又富有传奇,她是抗日远征军3万多名战士中唯一走出“野人山”的女兵,随后又因这段特殊的“历史问题”蒙辱受难30余载,等她获得平反时已是古稀之年—— |
主持人:陈晓楠
嘉 宾:刘桂英
陈晓楠:最近有一部叫《我的团长我的团》的电视剧在各大电视台热播,这部电视剧以67年前一支中国军队远征缅甸的历史为背景,刻画了一系列军人的形象。电视剧一经播出,中国远征军、滇缅公路、野人山等等,这些可能原本对人们来讲有点陌生的字眼,突然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不过与此同时,它也引发了一场颇为激烈的争论,有人说这故事写的真实、震撼,突破意识形态,颠覆了战争审美观;可也有人说它嬉笑打闹过多,有损军人形象,不符合那个年代的历史。总之,那样一段尘封了多年的往事就这样被重新提起。其实想来,要追忆那一段历史并不是那么难,因为那些故事离我们并不是那么遥远,在我们身边就有一些人,是从那样一段历史当中走来。1942中国远征军第一次远征失败,数万远征军穿越原始莽荒的“野人山”回国,因为疾病流行,缺医少食,再加上瘴气弥漫,这短短数百里的丛林之路,竟变成了吞噬至少一万五千名远征军将士的死亡之路,由此也写下世界军事史上最悲惨的一幕。而当仅存的这寥寥无几的战士奇迹般走出野人山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人们此时无比惊讶地发现,这其中竟然还有一位女性,在所有生还者的名单当中,他们第一次在性别那一栏里填下了一个女字。
解说:这位奇迹般活着走出“野人山”的女兵叫刘桂英,在走过了野人山,走过了数十年劫难重重的人生之后,她依然健在。2005年的一天,我们在安徽合肥一栋老旧的楼房里,找到了已经八十七岁的刘桂英老人,老人听我们说明来意后很兴奋,不等我们提问自己就开始了讲述。跟随着老人,我们走进了“野人山”,再次踏上了那条死亡之路。
远征军女兵刘桂英书写人生感言
远征军女兵刘桂英怀念国军抗日将领
刘桂英:满山都是白骨,满山都是死尸,你不怕走错路,那个死尸就引你走。
陈晓楠:那会儿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刘桂英:最多的就是死了,先死后死,我反正是要死,你先走一步,我们也要跟你一路来。
解说:刘桂英1920年出生于湖南长沙,是在贫女院长大无父无母的“孤儿”。抗战爆发后,16岁的刘桂英报名参军,被编入国民革命军第五军新二十二师野战医院,成为了一名护士。
解说: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此后一个月,马尼拉、吉隆坡、新加坡、香港相继失陷,七万美菲守军无条件投降,13万英联邦军队向三万日军挂出了白旗,日军势如破竹,兵锋直指缅甸,应英国邀请,为保卫西南大后方,保卫当时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国际交通线滇缅公路,1942年1月,中国国民政府命令国民革命军第五、第六、第六十六军及第二百师十万精锐,组成“中国远征军”,由杜聿明率领远征缅甸。
刘桂英:那个时候第五军,在中国陆军当中是一个尖子军,我们有信心,这支部队是要打,百分之百的要打胜仗。
陈晓楠:所以要上战场心里也并不害怕?
刘桂英:不怕,有一种信心,能够打败日本鬼子。
刘桂英:伤兵他们把汽油点了自焚
解说:1942年3月,中国远征军沿滇缅公路进入缅甸。
刘桂英:我们在芒市上车,美国的那个汽车,也不晓得从头到尾,好多,从头望不到尾,我们都是上汽车,两边的群众山头上、路上,小红旗,人人都抓着,像孩子骑在肩膀、头上,抓着红旗,喊着“胜利胜利,凯旋凯旋”,都恨日本人,希望部队打胜仗,让我们坐在车上看到都淌眼泪。
解说:十万中国远征军进入缅甸浴血奋战,转战1500余公里,使日军遭到太平洋战争以来少有的沉重打击,取得了东吁保卫战、斯瓦阻击战、仁安羌解围战等胜利。在仁安羌战役中,新编38师师长孙立人仅以一师之力与数倍于己之敌连续作战,解救出濒临绝境的英缅军第1师,轰动世界。然而由于英军屡次临阵脱逃,五月一日,日军进占曼德勒,中英联军全面溃败。
刘桂英:在这个时候,把伤兵集中起来,集中起来,就问他们,现在我们走到无路可走了,你跟我们走也是死路一条,你走不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们自己想个法子处理吧,讲不下去,伤兵讲,你留一点汽油给我吧,你留一点汽油,你们走吧,他们把汽油点了,自焚,一千多伤兵带不出来,我们都趴在地上哭,伤心得很,那个败退败到这个地步。
陈晓楠:1942年5月9号,日军攻克密支那,切断了远征军回国的所有通道,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听从史迪威将军的劝告,率部向印度退却。而中国远征军的副司令官杜聿明,因为英美方面要求中国军队以难民身份撤入印度,而断然拒绝了战区参谋长史迪威的这个命令,他电请“中印缅战区”总司令蒋介石同意之后,下令炸毁所有重武器及汽车辎重,率第五军直属部队新22师两万远征军,选择绕道密支那北部的“野人山”辗转回国。不久,完成掩护任务摆脱日军追击的96师8000将士也走进了“野人山”,“野人山”位于中印缅交界地带,是一条长达400公里的狭长河谷,这里山岭纵横、河流密布,传说有“野人”出没,当地人给这个地方起了个名字叫胡康河谷。所谓胡康,在缅语当中就是“魔鬼出没的地方”。
解说:1942年的一天,数万名衣衫褴褛的中国军人走进了这片“野人山”,开始了他们的“死亡之旅”。
刘桂英:那个原始森林,无边无际,像海一样的,走不到边,看不到边,也看不到头,那个山峰啊,它插到云上头去了,像个天柱一样的,那个山,高高低低的山,周围那个山吧,就像海浪一样的,一把一把的,千年百年的树,互相的叶子枝子都搭起来了,根本连阳光都透不过,黑洞洞的,灰蒙蒙的,好闷气哦,要是看到筛子那么大的一块天空,人都好像有精神些。
解说:进入“野人山”不久,远征军将士即迎来了热带原始丛林肆虐无常、危机四伏的雨季,回家的路出乎意料的艰难而漫长。
刘桂英:天天下,大雨小雨,垫着油布,要把它撕得四四方方的,这样蒙着头,贴在腰上,那不像个部队,不像个部队,那已经变型了。
陈晓楠:那些衣服就没干过?
刘桂英:没干过,哗啦哗啦地下,那个山洪就轰隆轰隆地下来了,被水冲走的不少人,有时候整个班都冲走了。
刘桂英:狼把她的食管咬断了
解说:在热带丛林肆虐的大雨中,这支衣衫褴褛的中国军队,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和外界的联系也随即中断。数周后,部队全面断粮,从杜聿明到士兵都只能靠树皮草根维系生命。
刘桂英:没得粮就光喝水,去搞野东西吃,野芭蕉根,野草,那个叶子,看得稠糊糊的,嚼一嚼,只要不麻嘴就吞,麻嘴就吐掉,就是这样的,掉命走。
解说:越来越多的远征军将士掉队、倒下,部队所有的建制已不复存在,三三两两的士兵各自结伴而行。不到一米五、身材瘦小的刘桂英,和护士班的四个女战友走在了一起。
刘桂英:护士长好像是一个大姐姐一样的,我们都听她的,而小孙是一个很温柔的不大肯说话的一个淑女,一见到死人就怕,怕就在你背后躲。
陈晓楠:还有一个是谁?
刘桂英:小王嘛,小王的性格就是活泼开朗,你要是坐了,你不小心她就把凳子抽掉,就让你摔一跤,她就拍手大笑,是这样的,都是十六七岁。
陈晓楠:你们五个人还是个相互之间的依靠。
刘桂英:嗯,我们几个女孩子在一堆,都不想分开了,死就死在一块儿,走就同时走。
解说:在死亡之路上,死神紧紧地尾随着这支疲惫、饥饿的军队,随时都在伺机吞噬脆弱的生命。一天,小孙在寻找食物时,突然被毒蛇咬伤,经过姐妹及时抢救,虽然脱离了危险,但身体已极度虚弱。
刘桂英:她就在后面走,还是能够讲话,还听得到的,听到一点嘶哑的救命声,回头一看,狼把她叼跑了,那个营长,他有枪赶快打枪,那个狼腿负了伤,拖不动这个人了,它就把这个人丢下跑掉了,我们到了这个人边上,她这个东西(食管)咬断了,食管咬断了,无救了,是这样死的,我这个女战友,先被蛇咬,后被狼咬。
解说:简单地掩埋了战友,四个姐妹相互搀扶相互鼓励着,继续艰难前行。在危机四伏的热带丛林,家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刘桂英:在棚子里睡了,雨也下着,棚子上都是芭蕉叶盖着,打得哗啦哗啦地响,那个时候你哪睡得着,睡不着也没有力气讲话,自己想自己的心事,这要是在国内多好,就是这样想,想自己的国,想自己的家。
解说:除了饥饿、寒冷,野兽蚁蝗侵袭,瘴气弥漫的原始丛林疟疾、回归热、破伤风等疾病开始肆虐横行,成百上千的远征军将士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刘桂英的战友孙月霞也染上了疟疾。
刘桂英:我们明晓得这个病传染,也无法离开她,真是一路的人,你怎么安心走呢?明晓得传染也不在乎了,也只晓得你先死,我后死,总是要死了,陪着她,首先经常换毛巾,给她退烧,哪退得掉,只是一种安慰吧,陪着她,她后来三天之后醒来了,你们怎么还不走?我们在陪着你,等你烧退了我们一起走,我要死你还陪着我,你们要走,你们不能等我。
刘桂英:腾个棚子睡在死人旁边
解说:三天后,持续高烧的孙月霞,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刘桂英:烧得糊里糊涂的,军毯盖不住扒掉,衣服穿不住扒掉,也没什么羞耻感了,疯狂了,跑,疯狂地跑,你们走,我要跑,一路跑,跑得非常得快,跑到悬崖边(往)底下一跳,哎呀……叫也叫不住了,那个人,连骨头被谷吞掉了,找不到了,我们在崖边上哭。
解说:不久,活泼好动的王平,也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每天大批将士因饥饿、疾病或食物中毒死亡,蚁蝗吸血浸蚀,大雨冲刷下,数小时内就变为白骨,远征军回家的路,白骨累累,前后相继。
刘桂英:我们就睡在死人一堆,有时候那个棚子里死人睡满了,我们没有棚子住,就把他们挪挪靠靠,靠到半边,就腾个棚子,睡在死人旁边。
陈晓楠:看到死人已经都完全没感觉了?当时。
刘桂英:没得感觉了。
陈晓楠:您说也看到旁边有人上吊,是吧?
刘桂英:嗯,上吊,还不止看见一个,看见好几个上吊的,上吊的,也没得人把他去搞下来,他也没有亲人在边上,每一个人都没有一点力气,去把他抱下来,也不需要这样做,好像这样做是无济于事了,就是这样吊着,一直等死了,化了骨头落了。
解说:被刘桂英视为姐姐的护士长何姗,最终也没能活着走出野人山,因为误食了有毒的野果,护士长上吐下泻腹部剧烈疼痛,在走了两天之后,再也无法坚持。
刘桂英:她说你们走吧,我不走了,我真的不走了,我坚持不下去了,她不想连累别人。
陈晓楠:她最后跟你们说什么了吗?
刘桂英:她说了,你们回国去,把这个事情向国人说说,我们是为国捐躯,我们的青年的生命献出来了,我们是爱国的青年,让我们把这个能写把它写出来。
陈晓楠:刘桂英说那个时候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绝望,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山头,可是向前看去又有无数更高的山头在那儿等着呢,向四周看,密密麻麻也全都是山,雾气昭昭,黑漆漆一片。可是她说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希望,那甚至不是用什么信念、理想可解释得了的东西,那恐怕就是一种很本能的求生欲,那是无论如何要活下去的一口气,那也是潜藏在这个弱小女子心里,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可是在这个时候却突然爆发出来的一种力量,一种神奇的生命的勇气。
解说:一条由成千上万中国远征军将士的白骨铺成的死亡之路,在原始丛林里向前缓慢地延伸,由于极度虚弱,走走停停,刘桂英离大部队越来越远,此时她早已没有了眼泪,没有了恐惧,凭着一种本能,一步步走向那生的希望。
刘桂英:不要走几步就看到死尸,而且还不止看见一个,你要是看到棚子,棚子里还特别得多,有时候并排地睡两三个、四五个、五六个,那满山都是白骨,满山都是死尸,你不怕走错路,那个死尸就引你走,这个头骨是圆的,这块就脱离了这个臼,好了,风对这边吹,风对那边吹就随风摆。
陈晓楠:周围全是死尸?
刘桂英:嗯,那个山里走,反正你走这条路,两边都是尸骨,都有骨头,都有人骨头。
陈晓楠:那会儿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刘桂英:最多的就是死了,先死后死,我反正是要死,你先走一步,我们也要跟你一路来,就是这样。
奇迹:能够爬出野人山是人精
解说: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是沿着累累白骨指示的方向不停的走,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一天,刘桂英和掉队的几个远征军士兵艰难地爬上了一座陡峭的山峰。
刘桂英:突然爬上去,哎呀!看见一些红的、绿的、黄的棚子,一片广阔,蓝蓝的天,阳光也特别的蓝,老远看,真像是做梦一样的,这好像是海市蜃楼吧,那是一种恐惧。
陈晓楠:根本不敢相信。
刘桂英: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你没有看到那个美丽的降落伞过,没有看见,也不可能在那个野人山,看见那样好看的东西,回头,确实认真的看一下,里面有人摇手了,看到山边上摇手了,哎呀!那种精神百倍哦,我转过背,把手拿着对后面讲,快来呀,这里有粮食了,你们快走几步,向后头叫。
解说:几天后,刘桂英和最后走出野人山的一批战友被送抵中国远征军位于印度朗姆茄的基地,一个女兵活着走出了“野人山”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了整个军营。
刘桂英:听说一个女人,新兵竟跑来看,伸头伸脑地来看,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形样,能够爬出野人山出来,连印度人,或者英国人、美国人那都热烈地欢迎,你们能够从那个山里头逃出一条性命出来,举起大拇指佩服你,问我怎么爬的出来的,我听我们的师长讲,能够爬出野人山是人精,他也把我看成女英雄了。
陈晓楠:你觉得你是不是女英雄?
刘桂英:我说我不是什么英雄,一个普通的小兵,爬出野人山算什么英雄呢。
陈晓楠:1942年8月,在“野人山”染上疟疾,几度绝望的杜聿明,率不足三千人,在美军空投支援之下,改道新平洋,到达印度列多。而进入野人山和军部马上失去联系的96师8000将士仅剩了3000人,翻越高黎贡山返回祖国。远征军其他几路撤退部队也是惨遭重创,至此,中国远征军以十万精锐,生还者不足四万的惨烈,结束了第一次血色远征。第一次远征失败之后,中国政府积极推动反攻,将退到印度的远征军残部,整编为新1军,代号“X”部队,并且在云南组建了中国远征军“Y”部队。1943年10月,清一色美式装备的中国远征军,在英美联军协同下,开始了缅北大反攻,迅速攻克了孟关、孟拱、八莫,经胡冈谷地、莫冈河谷、密支那等战役,歼灭了日军4.8万人。1945年1月27号,中国驻印军与滇西远征军,在缅北重镇芒友会师,中印公路完全打通,远征军结束作战。
解说:远征军缅北大反攻胜利后,新婚的刘桂英和丈夫随部返回了祖国,活着走出了野人山,有了自己的家,刘桂英对未来充满了种种美好的想象。那时,她根本没有想到,还有一座比野人山更凶险的山峰,在前方的路上等待着自己。1945年内战爆发后,不愿参加内战的刘桂英,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回到了丈夫的家乡安徽怀宁。不曾想,回乡后不久,丈夫就和另外一个女人结了婚,并把刘桂英和孩子赶出了家门。
刘桂英:这也是我的一种命运安排,处处都是一种坎坷,住在小镇上,小镇上的妇女,老板娘,都很同情我,有时候送我一两升米,这样勉强地度日。
陈晓楠:最难的时候到什么程度?
刘桂英:想死,想带着孩子到河里去淹死。刘桂英讲述因这段特殊的“历史问题”而蒙辱
解说:想到孩子,刘桂英最终还是放弃了死的念头,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她谋得了一个小学教师的职位,生活才算稳定了下来,然而解放后不久,因为“历史问题”,一个接一个的运动,再次把她推向了绝境。
刘桂英:“出国”这两个字,就把我一下罩住了,你不是特务也是特务,你不是间谍也是间谍,你不是反革命也是反革命。
陈晓楠:他们说你是女特务,女间谍,你有没有跟他们争辩?
刘桂英:没得争辩的余地,他要说你是贼你就是贼,他要说你杀了人就杀了人,没有争辩,我想我那个时候还不如一只狗,狗还可以,主人打了它,还“汪汪”地叫两声,你不能作声,低着头,批斗得最厉害的时候就想到野人山,觉得他们死了死得好,不然他们也要受这个苦,也要受这个苦,我当时要死了就好,我现在生不如死,好多人批斗受不了都自杀呢。
陈晓楠:你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刘桂英:我有孩子,我要对孩子尽这个母亲的责任。
解说:经历了无数次的批斗、游行、抄家,1962年,刘桂英被清理出教师队伍,遣送到农村劳动改造,这一改造就是三十年,1990年,刘桂英才获得了平反。
刘桂英: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去掉一半了,1990年平反,我已经七十岁了,我七十岁了。
解说:平反后,刘桂英没有得到任何赔偿,至今仍然一个人住在女儿的一套老房里,对这一切老人没有任何抱怨,她说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她要幸运多了,现在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自己每个月还有几百元的退休工资,只要能健康长寿地活着就好。
刘桂英:我的命运是个苦命运,好就是阎王老爷还公正,还没有把我的命收住,让我长寿一点。
陈晓楠:所以虽然苦,但是挺过来了,一次一次一次都挺过来了挺过来,
刘桂英:挺过来,与死神拼过几回。
陈晓楠:应该为自己觉得骄傲吧?
刘桂英:还觉得不错,对得住自己,还值得。
陈晓楠:那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刘桂英:现在呀,通过你这个电视台,把这些苦向你们诉了,也向全世界人们(说)了,我没有什么遗憾了,就是说,掩埋的历史,托了你这位香港卫视的大力公正,来向全世界来表白一下,这也是我对战友回报的一点心意,帮他们公之于众,让他们的祖宗,让他们的父母,都感到一点安慰,也了却我对死亡姊妹的一点心愿,我也活了这么大年纪,也尽了一点责任,我们为国牺牲,不埋怨,无怨无悔,这样把我们掩埋了,不许我们伸张,这实在是太委屈了,委屈得很。
陈晓楠:八年抗战,七年教书,三十年当农民,刘桂英用一句特别简单的话总结了她的人生,她说,吃苦也是一种学问,我们曾经问她,觉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她的回答是这样的,她说我不过是个小兵,而且还是个落了队的小兵,可是她脸上那种笑容又告诉我们,她其实是一个很为自己感到骄傲的小兵,如今刘桂英八十多岁了,每天早上,她一定会出门,去打一通二十四式太极拳,为此她也觉得特别自豪,一定要我们出去拍上一拍,拍得高兴了呢还突然说,我给你们唱个歌好不好,结果让我们吃惊的是,她没唱什么老歌,没唱什么民歌,倒唱了一首挺流行的,她刚刚学会的电视剧《大宅门》的主题曲。几十年了,从如今这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身上,我想我们依然能一下子找到当年那个九死一生的小个子女兵的身影,找到贯穿她一生并且给予她神奇力量的,那种叫做生命力的东西。
陈晓楠:你后来自己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您能爬得出来呢?
刘桂英:我后来想过了,我从小就是一个贫女院长大的一个孤女,那好比在野外长的草,经风霜,有一点韧性。
陈晓楠:所以你就是那个能够抵风雨的那一根小草?
刘桂英:对,野地里长的草,有风有雨不能够抵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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