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

　　那一年，我还很年轻，刚走出校门又懵懵懂懂地走上讲台，教着一群懵懵懂懂的孩子，有点不知所以。忙碌了一年终于盼到了暑假，在彷徨与落寞中来到一个集市闲逛。集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摆摊的挨挨挤挤的，其中一个卖金鱼的摊位非常引人注目，那些金鱼五颜六色，姿态各异，看着就让人喜欢。这在当时是比较少见的东西，于是就情不自禁地就从中挑选了两条。摊主见有了买主夸耀着说：“这两条金鱼可都是珍品，名叫‘泡眼’，可金贵了。小伙子真是好眼力。”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摊主明确表示：泡眼还价不卖，如果我有心买的话可以饶一条别的金鱼。就这样我买回了三条金鱼。
　　那两条泡眼一大一小，的确漂亮。大泡眼浑身布满花色的斑点，两只大泡眼鼓鼓的，泛着高傲的光，大尾巴拖在后面，显得雍容华贵，简直像个贵妇人；小泡眼身子是乳白色的，瞪着大大的迷人的眼睛，再加上鲜艳的大尾巴，就像个高贵的公主在与那个贵妇人争芳斗艳。相比之下饶的那条金鱼就太逊色了，它的身体和普通的鲫鱼差不了多少，不同的是它的身体是红的，黑色的尾鳍虽然也比较大，但明眼人一眼就会发现它的尾鳍是残缺的，左边那片少了一块，显得很不对称。它又很瘦小，在两个泡眼之间就像个卑微的仆人。难怪摊主很慷慨地把它当饶头给了我，原来这是个金鱼中的次品。每次看到它和那两条泡眼在一起都会让我想起格林童话《灰姑娘》中的人物来——一个灰头土脸的灰姑娘和她那两个高傲的姐姐的故事。不同的是这灰姑娘是真的灰姑娘，绝不会有哪个王子青睐它。
　　为了让两条泡眼过得舒服一些，我特意准备了一个很漂亮的鱼缸，又找来一些鹅卵石铺在里面。每天精心地照顾它们，按量喂食，定期换水，一点也马虎不得。我给它们换水的方法也很讲究，是用一根塑料管，依据虹吸现象从鱼缸里往外抽水，这样换水不但方便，而且还能顺便吸走鱼缸底部的污物，相当于为那宝贝的金鱼打扫了房间，我为我能想出这个换水方法得意了好一阵。
　　鱼缸里的金鱼无疑成了家中的一景，也为我的假期生活增添许多乐趣。但好景不长，两个星期后，小泡眼不知为什么死掉了，它静静地仰面躺在水面上，露着乳白的肚皮，可怜兮兮的样子。几天后大泡眼的尸体也浮了上来，香消玉损了。
　　鱼缸里只剩下那条次品了，我也对那鱼缸失去了兴趣，常常忘了给那条鱼喂食，甚至连买来的鱼食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水也很少换，直到鱼缸的玻璃壁上里出现了一层污垢才想起换一次水。夜里我常常听到那条金鱼把嘴探出水面“啧啧”换气的声音。我知道鱼缸里的环境对于它该是多么的险恶。我料定这条金鱼也会很快死掉的，那就由它自生自灭吧。但每天看到它时，却都出乎我的预料——它依然活着，生机勃勃地活着。有时它也会静静地伏在水底的鹅卵石上一动不动，我猜想它可能完了，但当我轻轻拍拍鱼缸时，它又会缓缓地游动起来，那沉稳的样子就像一位金鱼界的老者。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渐渐进入了冬天，屋子里也有了一些寒意。此时，在我的斗室里依然发生着奇迹——那条金鱼还在活着，在险恶的环境中孤独而顽强地活着。同样是金鱼，竟如此的不同，我终于被它感动了，开始为它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感到愧疚。我开始善待它，就像从前对待那两只泡眼一样。同时，我也渐渐觉得它还是蛮漂亮的，那通红的颜色在这斗室里显得那么鲜艳，似乎也给我的斗室增添一些暖意和生机。
　　转眼春节临近了，那天打扫房间时顺便也准备给那条金鱼换水。我用那根塑料管从鱼缸里往外抽着水，那条金鱼好像知道在给它换水似的，显得很兴奋，在鱼缸里快活地游者。这时，我发现好像有一点什么东西粘附在它身上，便心血来潮，就想着给它吸掉，帮它清理一下身体，于是便将管口凑近了它，就在那一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金鱼的肚子一下子被吸破了。我急忙抽出塑料管，为时已晚，那金鱼的一节肠子已经被吸了出来。我真后悔极了，我怎么这么无知，就没想到那吸管的吸力对于这弱小的金鱼来说是这么的强大！
　　那金鱼拖着流出来的肠子还在缓缓的游着，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但我知道这一回它真的活不成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看它，却惊讶的发现它还在活着，在鱼缸里慢慢地游动着。第三天它依然在游动。直到第四天的早上，它终于伏在水底的鹅卵石上不动了，像睡着了一样。我轻轻拍拍鱼缸，它没有动，又拍了拍，它依然没有动。这一次它真的死了。
　　很多年过去了，在后来的岁月里也曾经历过很多类似这金鱼的故事，只是故事中的我不再那么懵懵懂懂了，故事中的主角也不再是金鱼。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