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落下以后——龙驹悲歌西窗烛

大幕落下以后——龙驹悲歌

西窗烛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央视导演杨洁率领的团队于1982年7月在扬州开拍第一个镜头始，克服种种难于想象的困难，历时整六年，跋涉于全国二十多个省区实景拍摄，在情节改编演绎和艺术的真切展现上力求完美为宗旨，精益求精地完成了电视连续剧《西游记》二十五集的拍摄，将这部家喻户晓的神话古典小说以艺术的直观形象老少皆宜完美地展现在了观众面前。后获奖频频，好评如潮，载誉满天，影响巨大，被誉为中国有史以来最优秀最精彩的电视连续剧。三十多年来，更是创造了每年重播已达二千多次的播映纪录。这老版(86版)《西游记》雅俗共赏已成为无法逾越的经典之作。它串联着几代中国人的情感记忆，影响着一个时代的影像历史。

大幕早就落下，可余韵仍那么萦绕屏前。

故事情节里，自打收受了西海龙王三太子后，是唐僧师徒五人一起行走在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西天取经路上，三太子的化身是一匹白龙马，是唐僧的第四个徒弟，这是一位易被人忽略的主角。

电视剧中的白龙马，是摄制组在内蒙古锡林浩特拍摄孙悟空天河放马时找到的。它是一匹具有军籍的军马，是一位团长的座骑。它脾气温驯，模样鬃毛飘逸英俊潇洒，很是合乎其化身白衣三太子原型的神采标准，并且一接触便善解人意。就这样，根据剧组的拍摄需要，它被除去了军籍后最终以八百元的身价转给了剧组。从此，它离开了能纵情驰骋的大草原和它的伙伴们，来到剧组以四徒弟的身份踏上了漫漫数年的西天取经跋涉路的拍摄。

这白马没有辜负众望。它四岁来到摄制组，跟随摄制组转战南北跋山涉水共相处了五年多。这期间，在养马人的精心喂养下，白马出落得更加皮毛光滑漂亮精神，这位无言的演员它具有较高的悟性，无须多加调教即能顺从默契地配合剧情一一完成其镜头拍摄，在整部电视剧的拍摄完成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匹白马非常通人性，多少年后剧组的主演主创人员每当想起它来，就像想起了一位同甘共苦多年的朋友，在他们心中它不是一匹马而是一个情感交融的人！它是那样勤恳忠实，从不偷懒，永不背叛。它虽不能说话，但却可以用它的目光来流露它的感情。

拍摄其间，因转场和险境跋涉，加之它的负载行走，曾多次险遭不测。在苏州摄场，白马因踩滑而摔倒，身上笨重的马鞍被卡在了水沟里，它拼命挣扎也站不起来，人们也拉不动它，长时间的折腾，无助的它面对人们的安慰，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它心里有话却说不出来，直感动得导演杨洁跟着流泪。

在九寨沟，为了在指定的瀑布群上面拍摄师徒涉水行走的那个镜头，上坡时在浑圆湿滑的石头上白马又一次被滑倒了，它躺倒在乱石参差的石缝里，沟里湍急的的水流猛烈地戗击着它的头部，极狭窄之地人们挤在那里却施展不开，不管费多大的劲也拉不出来。后在一位养马人的藏族游客的指挥帮助下才脱离险境。经历了这样的痛苦后站起来的白马未作休息又配合默契地完成了那个在逆光中师徒行走在瀑布顶端特定经典镜头的拍摄。事后令杨洁导演自责不已：它不是人是一匹马，它不能诉说痛苦，不能提出要求，感到自己太残忍了！

在灌县拍摄蜈蚣精戏时，陡峭的山道上一棵歪脖子树倾斜地伸向了路中央。白马驮着行李在斜坡上行走时，本可以完全走过去的白马因它身上驮着的物体撞在了横逸的树杆上而一下子凌空摔进了旁边的排水沟，它的躯体在地势很陡长满湿漉漉青苔的沟中随流水急速下滑！前方水沟边缘是悬崖，拉着它的人们也随之下滑，在眼看着就要马毁人亡之际到达边缘的当口，恰因水沟的坡度稍微缓了一些，加上沟内沟外大家的努力，这番生死拼搏终于停止在了水沟的最边缘！可怜的白马才化险为夷。

匆匆五年多过去，二十五集的《西游记》拍摄完了，一切都有结束的时候，摄制组也得和亲爱的白龙马朋友告别了。作为剧组的摄演人员在获得鲜花掌声后将另觅征途各奔前程，而这白马却是很难与陪伴了它那么些年的人们一样，以自已的意愿与能力得到妥善的去向安置，它在杨洁导演没有能力顾及它的时候离开了人们的视线，亦不知它被人们弄到哪儿去了。此时，它才十岁左右。

后来，杨导才听说了那匹白马和原剧组所有的布景道具一起被弄到无锡去了，在那里它被人们当作一景在无锡成了一个卖点，挂上了“《西游记》的白龙马”的牌子，付钱就可以与它一起照相和骑着它照相，也可以溜圈……完完全全成了卖钱的工具。它是《西游记》的功臣哪！它辛辛苦苦五年多，风里雨里，爬山越岭，出生入死好几回，这不应该是它的下场！这使杨导深陷于痛苦之中不能自拔，可此时的她哪还有权力与能力去为白马鸣不平呢？从这白马的遭遇，深感人类的冷酷。

多年以后的1995年，杨洁导演因拍摄新剧到无锡基地去踩景，她特地打听了这匹亲爱的白马下落，并在一个山坡上挖出来的很阴暗狭小的洞窟中看到了一匹孤独的瘦马在无精打采地嚼着稻草，那么远就能闻到“屋里”满是马粪味，它很脏，在昏暗光亮中很难能全部看出它原来的白色。它就是当年与摄制组一同共患难的白龙马？已完全没有了当年神骏般的精气神。它一动不动地望着来人，眼神是茫然的，面对杨导的深情呢喃关切询问，它专注地听着，它的脑子里不知它有没有记忆起当年的日月？

在杨导且退且行的回望告别时，令她大为惊诧地听到那白马朝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有些怅惘地回过头去了。这一声叹息里，可以解读为包含了多少的悲苦和对以前岁月的眷念，这是它无言的回应！毕竟它曾是一匹有灵性的白龙马！这也让杨导感慨万千，她向影视基地提出了希望，请将白马照顾得好些，它是有功的,《西游记》有它的血汗！

1996年，杨导在无锡唐宫拍摄《西施》时，又去寻找了这匹耿念于心头的白马，可已经没有人关心什么曾经的“白龙马”了，许多人都已不知道它现在哪里。后好不容易在马厩中全是棕红色高头大马群中发现了它，其样态令人吃惊，它矮小、瘦弱得都不成了样子，它怎么变成了这副神态？看来，基地方并没有践行当初应杨导的给予单间饲养请求的承诺！在那些身强力壮的高头大马中，可怜的白马根本挤不到马槽前，它们凶神恶煞地将它挤到了一边，它只能畏缩地躲到一边，免得被它们踩到。在这开饭的时间段，眼看到白马连一口吃食也无法得到！它又老又无力，如此下去不被踩死也会饿死，真是一幅悲惨的情景！

大家感到这样下去，它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也许是最后一次能看到它了，杨导决定与牵出来的白马一起照个相，留下一个影像，就算是最后的纪念吧。这是一个令人心酸的时刻，杨导对着它说，你还认识我吗？我们都老啦！此时的它已经衰弱得对外界的一切都木然得无动于衷了，低垂着头，仿佛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犹如人的风烛残年。当时的杨导感到若不是有别人在场，真想为它放声痛哭一场，逆袭而来的悲怆心中泛起，她无力无助于这个《西游记》功臣的最后归宿使其竟沦落到这般地步。接收单位无有同甘共苦的情感寄托也仅当其为普通牲口待之，作用耗尽之后仅处于糟糕不堪的生存环境，这着实令杨导无奈嗟叹不已又无比悲伤：非常出色地承演了《西游记》白龙马的这匹白马，在这老年阶段竟连能单独吃上一口草料的机会都未能得到！

第二年，这匹“白龙马”再也熬不下去了，它死了，它被人们埋葬在无锡影视基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如此算来，这白马它活了十八岁。

长达六年的《西游记》的艰辛拍摄终于停机，大幕落下之后，在剧组团队的共同努力下使电视剧成为了喜爱它的人们高度认同赞赏难于超越的经典作品。创造了佳绩的艺术家们得到了应有的荣誉，即便是时隔多年后他们的相聚欢叙情景仍在激动着人们欣赏这一部中国古典名著精彩视觉形象与情节的欢欣情怀。而无论在剧情中作为唐僧第四位徒弟的出彩饰演，还是在拍摄中频频出场的现实，以及寻常的负重载物的跋涉，这匹“白龙马”它都该称得上是剧中贯穿全剧的主角！但遗憾的这位主角它不是人的演员而是一匹不能说话难于情感表露的白马，一切荣誉掌声它无缘分享，还落得这般凄苦的晚景！

当年，作为内蒙古草原上的一匹军马，这可爱的白马是多么的俊逸挺拔！它和它的同伴们一起在草原上纵情驰骋，抖擞着长长的鬃毛迎风昂天嘶鸣，宛如天河之马。那时的它多么年轻，多么快乐。恰逢摄制组相中了它，将它从它的朋友中夺了出来，和剧组一起，辛辛苦苦，走南闯北，当上了“白龙马”，走上了跋涉西天灵山茫茫取经路。但这对它有什么用呢？这并非是它自己的选择，自此它再也没有了伙伴与朋友的陪伴，是那样的孤独，等到它被人们利用完了以后，就被冷酷地抛弃。而后，又因为衰老而被排挤，被疏忽，被当成了累赘，最终默默地倒下。其实，在某种含义上，人和马一样！到了没用的时候，又能得到几多的生死关心呢？人尚且如此，又何谈一匹待到羸弱不堪、不能发声说话的老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