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松

   今年春节如往年一样回老家过年，年夜饭后爸爸对我说：年过完后到你那过段时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竟然主动要求到我家过段时间？！工作这么多年来，爸在我家待过的时间全加起来没有达到20天，其中还包括因为要住院手术不愿意住院等待、勉强说服不回老家就住我家的一周。爸又说：“我与你妈都老了，该去好好看看的。”

   爸习惯老家的一草一木、秃山穷水，爸更习惯老家的一人一事、旧词陈调。他为人忠厚也非常耿直，他对每个人都很宽厚仁慈，但对那些不正当的、超越道德原则底线的人或事，从不妥协。因而尽管一把年纪，却总是以全村组男女老幼一致通过的方式取得村组长的一任又一任。他有些固执却不算古板，你看看他周围时不时会围着一群青壮年人听他演说古今中外故事和各种轶闻趣事。他每天都有固定的看书时间，爱看《今古传奇》，也爱看《斯嘉丽》。他订阅好几份报纸，实时了解国内外和身边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每天还喜欢拨弄那早已成为古董的收音机，听听新闻和评书。他稍一闲暇就会村东走到村西，看看大家有什么需要他协调沟通的。他隔三岔五会乘公交车去镇里买菜逛街，看看镇里的新鲜事。他时常跟村里同龄人或年轻人下几盘中国象棋，从不争强斗狠，可大多时候总以胜利告终。他与妈妈一道好多年前就在家里的后院开出一片菜地，种上各种适季的蔬菜，我每次回家带走最多的就是他们种植的新鲜蔬菜。

   他几乎没有时间寂寞和无聊。每次说到让他与妈妈同我一道生活时，他总拒之千里。他偶尔会想到来我这里或来哥哥那里看看，可一般在来了后的第二天就闹着回老家，说在这里会憋出病来的，还说城里规矩多多，出门不方便也不安全，难以忍受。

   爸的吸烟史跨越了新中国从反击右倾翻案风到如今全盛时期，他的烟瘾不为任何事件所动摇。爸过去除了偶有牙痛和胃痛外，从不生病。随着年岁的增加，小时候印象中爸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早已陆陆续续变成假牙，现在倒彻底告别了牙痛。07年经诊断患了胃癌，我们都紧张得不行，赶紧联系住院做胃切除手术。看着他那异常消瘦的身躯，我们一家都担心不已。可爸在手术的第二天，伤口的恢复状况让主刀医生难以置信！拥有肠胃方面多项第一头衔的主刀医师说，他做肠胃外科手术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识伤口有恢复如此迅速的，而竟然发生在如此瘦削单薄的老人身上。主刀医师拿着相机兴奋地对着伤口左拍右拍，说一定要好好研究分析。于是爸很快就可以出院，我乘机要求他在我家长住，可爸还是一口回绝，在勉强住了五天后，坚决要回老家。回到老家，他很快就可以正常吃饭，而且饭量还越来越大。我每次回家都免不了唠唠叨叨让他少吃多餐，让他注意饮食调节，让他尽量少抽烟。妈妈总是在一边笑，说：“你说你的，他做他的，我看他从来都是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这也因为是女儿说他，如果是我的话，他早不耐烦跑一边去了。”

   爸毕竟不再年轻了，特别自从手术后，看起来已是标标准准的“老头”。他多次提出辞掉村组长，可村组的村民们就是不同意，他们说：你不能做就动动嘴巴好了，有什么事叫大家做，我们就信任你。

   年后几乎天天打电话问爸啥时候来我家，他总说等年拜完事安排好就来。终于到上上周妈告诉我，周五可以来了。我喜出望外，周五早上送了孩子就直奔老家。回到家里，爸说：“我去不了了，村里这些天有施工队在，我要追一些事，这次就你妈妈去吧。”我问妈，妈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其实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是你爸不放心。我跟爸软磨硬磨，并说自己要出差，孩子快高考了，没有人照顾，妈妈做的饭又不好吃，正需要你呢。爸终于被说动。

   正赶上梅花开在晴朗天。妈对梅花早已熟悉不过，可爸还是头一遭。一路上爸喜不自胜，步伐依然轻快矫健，但时不时慢下脚步说：“慢些走，你妈妈的腿不好，走得太快，她受不了的。”我停下脚步，冲着妈笑：“你还说爸喜欢跟你抬杠，他最在意的还是你呢。”“是啊。你爸就是这种人，记得年轻时农村兴打老婆，可无论别人怎么说、你爷爷怎么发狠，他从没对我动过手；那时家里饭吃不饱，每顿吃米饭前，你爷爷总要给每人发一碗山芋，山芋吃完才能吃饭，你爸爸就将我的那碗先吃掉，让我直接吃饭；就是现在老了，有时他生病不能动，后院的菜地要翻了，他总说等他好了再翻，我要不听他忍不住去翻，他就从床上爬起来，蹲在我旁边，看着我筑地……”听着妈妈不紧不慢的叙说，我的眼睛湿润了。

   一周过后，爸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了。爸一手拿着行李，一手拿着一本杂志。“爸，什么书啊，爱看啊？”“读者，好看呢。”“啊？这个你也喜欢啊，家里多呢。”我将书橱里的一大堆老《读者》捧出来全带上，并说到邮局为他订上一份，爸笑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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