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

                   文：老树

    小时候，等着端午节吃妈妈包的粽子，成了我年复一年的美好期盼。那种心情总是甜甜的、美美的、痴痴的。

    每年端午节就要到来的前几天，妈妈就从商店买来了几把干干的粽叶和马莲，放在水里泡得软软的，又从粮店里买来了定量供应的江米，也用水提前两天泡上。我和弟弟不时把小手伸进盆里，按一按没有泡着的粽叶，翻一翻雪白的膨胀的糯米，还在手里把玩几下，那种湿湿的、滑滑的感觉总是让我们很惬意。这时候，过节的味道就临近了。包粽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妈妈包的粽子有四个角，吃起来很柔软、很细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吃到最后，竟有一枚甜甜的大枣在冲着我笑，此时心里别提有多快乐了。吃得差不多了，拿着自家的粽子到院子里和小伙伴们一起吃，你吃我一口，我吃他一口，津津乐道，乐此不疲。不比不知道，一比还真不一样。一是自家的粽子口感比别人家的要好，小伙伴家的粽子吃着发硬，发紧，不柔软；二是别家粽子的模样也不如妈妈包的好看，有些小，有点扁，没有棱角。我这才知道，原来粽子不都是一样的。不过大也好，小也好，软也好，硬也好，大家都认为自己妈妈包得最好。现在想来，我们品尝的不只是飘香的粽子，而是享受着妈妈给我们童年带来的无比欢乐。

    寒来暑往，岁月更迭，童年的无忧无虑已成为美好的过往。然而对端午节的期待，却依然没有减退。每当节日临近，心情仍然是甜甜的、美美的、痴痴的。

    七十年代初，我中学还没毕业，父亲被通知走“五七”道路，到一个偏远的贫困乡村落户。在那个没有法制、没有民主的动乱年代，服从就是最好的选择。父母领着我和弟弟带着全部家当告别了生活多年的城市，来到了十年九旱的辽西山区。虽艰苦，和亲人在一起苦中有乐；虽落寞，与纯朴农民相处不乏真情。在农村与父母度过的三个端午节，依然很温暖，很快乐。

    三年后，父亲调回了原单位，妈妈和弟弟随同回到家乡。唯独把我，一个高中毕业一年多的女娃扔在了异乡。虽然已经在农村生活了几年，但我和“知青”的最大不同，就是没有真正离开过家、离开过父母。因此，那是我一生中最灰暗最孤独最无助的一段日子。当时我已被调到公社（现在叫乡政府）广播站工作，成了大院里年龄最小的工作人员。领导和同事在我面前断不能问“想家了吗”，一问，眼泪准是顺流而下，一泄千里。

    当我和父母把家搬回城市，又带着母亲的浓浓牵挂独自一人返乡不久，端午节不合时宜地来临了。节前的一天，大院的同事们就开始兴高采烈地置办着节日用品和食品，笑逐颜开地与我告别回家和亲人团聚。偌大的院子只留下了我和一个有家不让回的长辈级秘书还一位伙房大师傅，心情自然低落到极点，手捧着爸爸的来信又是泪如雨下。次日凌晨工作完毕，遂跑到院子后面的红石山上弹着柳琴自怜自叹。不想越弹越伤心，便抱琴回房。隐隐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如电击般令我眩晕！啊，工作台上竟有四个大大的粽子，四个煮熟的鸡蛋，似乎在向我招手，在对着我微笑。我急切地把它们抓在手里，立刻感觉到淡淡的余温，一直暖到了我的心底。这是谁送来的呢？实在猜不出，便去问伙房大师傅，他也不知。啊！这哪里是几个粽子和鸡蛋啊！简直......还未来得及细想，屋外传来了清脆的笑声，医院的护士小袁姐姐捧着几个粽子进了屋，，她在笑，我也在笑，只是我的笑中带着眼泪。一扫阴霾般的心绪，我赶紧给一位常投稿件的知青姐妹小毛打了电话，她火速赶来，我俩风卷残云共享之。餐毕，供销社的一位大嫂大声小气地呼着喊着进了门：“丫头，你大哥（在公社水利部门工作，姓车）让我告诉你今儿晚上我家过节去！”未及推脱，人、声已去。

    这是我第一次和外乡人一起过端午节，也是我第一次没有吃到妈妈包的粽子。可是我无半点遗憾，有的只是幸福和感动。我深深感受到，即使是在那个人妖颠倒、黑白不分的动乱年代，人间仍存有至善至美的真情；如同火炬接力一样，感受真情之人必会将真情继续传递，此乃人间正道。当年小袁姐姐和那位不留姓名送我粽子的好心人以及邀我过节的大哥大嫂，他们一定不会记得曾经的善举，一定会认为那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就是这些小事给一个涉世不深的年青人带来的心灵震憾和荡涤。

    弹指间，我有了自己的家，做了孩子的妈妈；生活的提高和商品的富足已经基本解放了端午节包粽子的人。可是我仍然固执地贪恋妈妈包的粽子，一如既往地期待着端午节的到来，心情还是甜甜的、美美的、痴痴的。

    妈妈虽然青丝不再，腰背渐衰，但每当端午节到来，都要让爸爸买回好多的糯米，按照不变的程序和心情，包着一个又一个大大的、香香的、甜甜的、中间夹着大枣的粽子，看着我们姐妹兄弟贪吃的样子，她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我们走的时候，妈妈又给每人带走一包。啊，妈妈，这哪里是粽子啊，分明是老人对儿女的一片真情啊！

    终于有一天，妈妈病倒了，就象一粒种子撤落在辛勤劳作了大半辈子的土地上悄无声息。再也不能为我们操劳，再也不能给我们包端午节的粽子了。我终于领悟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奈，我终于明白了妈妈是不会不老的。我早应该懂得反哺之情，我为没有提早做到这一点而汗颜。

    妈妈出院不多日子，端午节不期而至。我们姐妹决定要亲自为妈妈包粽子，过一个妈妈吃上女儿包的粽子的端午节，要让她看到女儿已经长大成人，是妈妈的靠山和庇护之地。谁知说来容易做来难，一样的糯米一样的粽叶，到了我们手里，竟然那么不听话，不是米洒在盆外，就是两片粽叶做不成标准的形状，再就是包好的粽子捆扎不住。妈妈右手拄杖，坐在桌旁，左手费力地、得意地指指点点，俨然一级制作大师。就这样笑着、闹着，其乐融融......当妈妈吃上我们为她煮好的冒着热气、散发着清香的粽子时，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欣慰的笑容。。。

    从此，每当一年一度端午节的到来，不论单位发了多少节日福利礼盒，不论亲友们送来何等包装精美的香粽，我们还按照既往的程序和不变的心情，精心地为妈妈制作原始的粽子，看着她吃着女儿为她亲手包的甜甜的、香香的，软软的、四个棱角的粽子，看着她老人家满足的、幸福的、孩子般的笑容，我们心里比吃了粽子还高兴。

    粽情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