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口述:我“变性”的手术经历
个人日记
《金星秀》 《妈妈咪呀》这两档电视节目,让金星越来越火如日中天,深得百姓喜欢。做为当时中国变性第一人的金姐,有话要说。没有当时的痛苦蜕变,哪有今日的幸福辉煌。
我住进了北京香山医院中二病房。办完住院手术后,我又去北医三院去做心理检查。医生拿来一个册子,里面有1000多个问题让我来解答。回答很简单,是,还是不是。这都是些细小的琐事,有些问题是在重复地提问。
这1000多个问题,如果回答对有60%的正确,你就有女性的倾向,但不适合做手术;过了75分, 偏向女性,可以通过治疗纠正过来;过了80分,基本上达到女性标准,可以做手术了。我的分数算了一下,94分,医生说:你去做吧,一点问题也没有。我很理性,很多问题翻来覆去问,我都回答得一模一样。
金星变性前
我拿着心理测试单回到医院。医院看后,觉得做手术没有问题。但在做手术之前,我还在考虑一个问题,就是我的身份证。我住院是以男性身份登记入院的。而我做了手术以后,我的身份证如果没有变过来,是很大的麻烦事。这个时候,我就要跟我父亲摊牌。
正好,我的父亲到北京出公差,我打电话给父亲说:“我住院了。”
父亲说:“你住院干什么?”
我说:“治病。”
父亲问:“你得什么病了?”
我说:“你到医院来吧。”
于是父亲坐车来到香山医院。见了我的面,他问:“你是被烧伤了吗?怎么到整形医院来了?”
我说:“我要做变性手术,我要做女人了。”
父亲抽枝烟看着我,愣了两分钟,说:“总算对上号了。”
听了父亲的回答,我感到非常吃惊:“总算对上号了?什么意思?”
父亲说:“你知道吗,你小的时候,我怎么看你怎么像个女孩子。28年以后,你找到了你自己,对上号了,祝贺你!”
我在心里感叹道:原本我以为父亲的反应要超过母亲反应,因为我父亲是一个传统军人,而且,在父亲的三兄弟里,惟独他生了个儿子,金姓家族后嗣还要靠我来延续。我现在要改变性别,对父亲可能是一个打击。没有想到父亲如此开通,令我惊喜万分。
父亲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说:“你回去把我的身份证改过来吧!”
父亲便拿着我的身份证回沈阳了。他来到派出所,说:“我的儿子要变成女儿了。我是来给我的孩子改性别的。”
户籍科的人说:“我们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啊!”
父亲说:“那你现在就开始写历史吧!”
户籍科的人便把我的性别改了过来。
父亲打电话给我,说:“身份证给你办好了。”这时,我的心才完全安定下来,准备开始做手术。
手术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胸部手术。这是经过外科手术进行隆胸。这也是杨主任最拿手的。杨主任让我选择隆胸硅胶材料,问我是做200克、250克还是300克。我先是挑了一件大号的。杨主任说:“太大,会影响你跳舞的。”我最后挑了200克和250克的。然后,我对跟拍我的记者朋友蒋越说:“明天我做手术,麻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到时请你帮忙用一个男人的眼光看一看,是200克的好呢?还是250克的好?”蒋越说:“当然250克的好哦!”
第二天进行隆胸手术,跟拍的记者都穿上了白大褂,为了拍摄效果,手术室又增加了一些灯光,显得非常明亮。手术过程很顺利,硅胶假体完成后,我被送到病房。第二天,我站在镜子前观察自己,发现胸部的曲线变化了,我又接近了女性一步。
第二部分手术,是去掉毛发和喉结。去掉喉结的软骨时,我虽然打了麻药,但始终处在清醒状态。因为这个手术稍有差错,就会影响到我今后发声。所以,医生边做手术,边让我发出声音,直到成功地将两片软骨切割掉。我的喉结平坦了,消除了男性的特征。
下面是最痛苦的手术。为了彻底去掉毛发,必须把细胞里的毛囊破坏掉。要去掉嘴上的胡须,就要从嘴线处把肉皮翻开,然后,一根一根把毛囊剔出。但是,医生说:“我今天不能给你打麻药,一打麻药,你的嘴唇会肿,这样会影响缝线,容易缝歪。”我说:"那就不打麻药。"
手术开始,肉皮翻开一瞬间,钻心的疼啊!接着,一针一针剔出毛囊,这种疼痛又钻进了你的骨髓里。最后,缝合30 针,前几针还很疼,过后几十针,我都不觉得疼痛了。一个摄影记者当时看了都晕过去了。我的朋友轻轻抚摩着我的手,传达着他们的安慰。手术过程中,我没有叫一声,因为我如果叫喊,会影响医生的情绪。手术完成后,我的朋友们说:“金星,你比江姐还要厉害啊!”当时,我完全是一种意念:你要变成女人,就必须过这 一关。我一定要挺过去。
杨主任给我做手术时很专注、精细。一个护士对我说:“杨主任给你做手术每一针都像绣花似的。”是的。原本两个小时的手术,她做了近四五个小时。
手术过程中,我掉了眼泪,这并不是痛苦的眼泪,而是因为护士漫不经心,把很钝的剪刀递给杨主任时落下的泪水。我是清醒的,我在做手术的时候,有两个护士在聊天,当杨主任问她们要剪刀时,她们把一把钝的剪刀递给杨主任。杨主任生气地说:“这么钝的剪刀,怎么能够用呢?”我们的护士太不敬业了,我为之感到伤心!这是我落泪的真实原因。
前两部分手术做得非常成功。准备做第三个手术的时候,杨主任犹豫了。杨主任说:“金星啊,还做下去吗?”我说:“杨主任,你是什么意思啊?”杨主任说:“你看,你的胸做完了,胡须和喉结也没有了,从外形上看,你完全是个女人了,你平时穿上女性的衣服,别人也不知道,就这样吧!”我说:“杨主任你是在开玩笑啊!这叫什么回事?这可真是男不男、女不女啦!我可不是泰国的人妖!”
杨主任说:“你要慎重考虑考虑。”我说:“我考虑好了。”我反复做杨主任的工作,给她增加信心。杨主任以前做过刚出生不久的双性人手术,但像我这样的变性手术从来没有做过。我从比利时带回来一个比较先进的手术方案,跟杨主任一起商量。我说:“我的生理条件和外国人有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于是,杨主任他们结合我的生理情况,制订了一套新的手术方案。医院所有的医生都聚在一起,共同研究这个新的课题。
4月5日,清明节。那天谁都不做手术,说不吉利。我说:“他们嫌不吉利,我做手术。”护士说:“金星,你要知道4月5号是清明节啊!”我说:“清明节怕什么?清明嘛,把多余的清除了也就明了啦!清明节做手术,是个好兆头。”
做手术的前一天,杨主任给我做检查,说:“你有多大把握?”我说:“50%。”杨主任问:那另外50%呢?我说:“我交给上天了。老天爷该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
杨主任摇了摇头。她看我这么坚决,这么清醒,没有任何犹豫,也只好认了。
第二天,履行手术前的责任签字。医生把责任单给我看了,里面有很多出现意外后果由自己承担的风险。我大略看后,毅然在上面签了字。这个时候,我真的把自己交给了老天爷,看老天怎么安排我今后的命运。
我是早晨9点进入手术室,全麻,整个手术做了16个小时。其中,我发生大出血四个小时,找不到血源,血直往外冒,只有不停地给我输血。这真应验了我有血光之灾。杨主任也辛苦,她跪着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手术最后做得非常成功!但是,出现了一个非常大的医疗事 故。我是坐在生孩子的架子上做的手术。手术过程中,他们没有锁好我的左腿架子,架子跑脱了,滑到我小腿的肌肉上,卡住了血液向下流通的渠道,血液不循环了,肌肉高度痉挛。我的腿是被蒙住的,但护士16个小时都没有检查我的腿的温度是否正常,小腿破了。16个小时后,我还在手术室做观察。我醒来一看,左小 腿肿得比大腿还要粗,五个脚指甲盖,变成了五个小点,深陷在肿胀的肉里面。
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左小腿始终处在麻木状态,这种麻木状态一直持续了两年。看到这种状况,我第一个想法是:“我要跳楼了。”我没有想过我的伤口多疼,我只想着我的腿给毁了。但我动不了,我被绑住了,起不来。观察期过了,我被送回了房间。这时,医生全来了,看着我这条腿。我问医生:“我的腿是怎么回事啊?”医生们经过检查,发现是一起医疗事故。
第二天,我的小腿肿得跟镜面似的,皮肿胀得亮亮的,如果用针一扎,就有一种爆出来的感觉。杨主任把神经科、运动科的医生叫来会诊,然后到隔壁办公室开会。我妈妈也参加了会议。诊断结果:小腿肌肉到脚指尖神经全部坏死,很难恢复,即使恢复过来,也是一个瘸子。
妈妈听完诊断结果,哭得跟泪人似的。妈妈一边哭,一边说:“金星跳舞跳得不好也就罢了,她跳舞跳得那样好,跳舞就是她的生命,这样的打击,她怎么能够承受得了啊!”
杨主任对这次不幸的医疗事故非常内疚,直感叹:“我作孽啊!我作孽啊!我把一个优秀的舞蹈演员给毁了!”其实,这不是杨主任的责任,是护士的责任。我躺在床上,能听见隔壁开会的声音。我想:这是为什么?难道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吗?不会,如果选择是错误的,应该在下面的手术造点麻烦。但下面手术都很成功,为什么我的腿会这样?难道不让我跳舞了吗?不会的,也许好事多磨,老天爷也许是在考验我一下,看我能不能够站起来。
这个时候,很多朋友来看我。他们都听说我的腿坏了,出医疗大事故了,把一个舞蹈家给毁了。一个星期时间,杨主任 瘦了七八斤。她每天从家里给我送来吃的,一直向我表示歉意、内疚。我也看不过去,这虽然不是杨主任的责任,但杨主任是负责这台手术的,医院责成是她的责任。我为杨主任抱不平,医疗体制不健全害了我们,我知道当时手术时护士的态度,责任应归在护士的身上。
我在纽约最好的姐妹汪燕燕回来了,她来医院看我,一进门,看到眼前的情景,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汪燕燕说:“金星,你是怎么啦?”
我手术后的身体状况确实很虚弱。大出血,伤元气,体重由原来的120斤减到96斤。我躺在床上时瘦瘦的,被子盖 在我身上也平平的。汪燕燕看了我的腿,把医生全叫来,大声地说:“你们知道吗?你们把一个跳舞的天才给毁了!”医生做解释,汪燕燕不听,她说要打官司!你们得赔偿!汪燕燕回北京后打电话,花钱从美国把最好的律师朋友请来了。我劝汪燕燕说:“不要打官司了,这不是杨主任的责任。”汪燕燕说:“金星,你已经残 废了,不能跳舞了,你如果不打官司的话,你将来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平衡的。你打赢了官司,将来还有点钱,保证你后半生有依靠。”
我说:“好吧,那就打官司吧!”我的腿起诉是赔偿一千万。想想看,一千万,那还不得把整个医院给卖了。怎么可能赔一千万呢?一千万还只是个数目问题,如果这个官司打起来的话,杨主任的博士头衔、博士后导师,一切荣誉都将没有了。所以,我当时特别犹豫。不打官司,心里也的确不平衡;打官司吧,又对不起杨教授。因为,这不是杨教授的责任。
在这个过程中,我经历了半个月时间的思考。那时,我一直躺在床上苦苦煎熬着。我的腿非常痛,这种痛像是有千万根针扎着我的小腿肚一样,我只好要求护士给我打杜冷丁止痛。打了杜冷丁,我可以睡上一天。连着打了两天,当第三天我要求继续打的时候,护士拒绝了我的要求。
护士说:“天天打杜冷丁,上瘾了怎么办?如果继续打,病治好了,你就成毒瘾了。”
我疼得没有办法,要求护士给我再打一针。
护士说:“好,就再给你打一针。”
这一次护士是在骗我,她给我打了一针蒸馏水。由于心理作用,我当时感到舒服多了,竟慢慢地睡着了。
后来,护士每天就用打蒸馏水的办法骗我,但我仍然被蒙在鼓里,以为打的是杜冷丁。
一天,我看着我的左脚,内心里叹息不已。我问自己: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难道结局真是这样的吗?我的脚好不了了 吗?我用意念盯着我左脚的中指,看了它好一会儿,看见它微微动了一下。我兴奋了!心想,还有希望,我要让小腿的神经慢慢苏醒过来,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只要有信心,把这个过程坚持下来,恢复小腿的功能还是有希望的。于是我马上打电话,让律师撤诉。
然后,我把医生叫过来,让他们赶快为我医治这条腿。我的腿能恢复过来。医院没有运动医学,他们专门派车把我送到北医三院去治疗我的腿。三院的主要治疗手段是扎电针灸。用电针灸刺激我腿部的神经。治疗了半个月的时间,我开始下床活动。但还是不能走路,我只能坐轮椅到户外 活动。我讨厌坐轮椅,便开始拄拐杖;从双拐变成单拐,从单拐到甩掉拐杖,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路。
这只是我的腿的痛苦,而更痛苦的是做下身的手术。为了阴道伤口的愈合,不能解大便,所以,我只能吃流食。痛苦的是阴道换纱布,每天要把堵塞进阴道的纱布抽出来,然后换上新的填塞进去。抽出来时,那种连着肉的疼痛,钻心的疼痛,就像是把你体内的一团肉给撕扯下来。医生说:你每换一次纱布,就等于女人做一次人流。就这样,我每天都得做一次炼狱般的“人流”。
由于做了阴道造型手术,我必须依靠导尿管往外排尿。一般插导尿管最多插两个星期,而我插了两个半月。为了保持今后不失去排尿功能,我每次用夹子卡住导尿管,等自己有了排尿感觉,才把夹子松开排尿。一个半月,要换导尿管。尿管抽出来的感觉,疼得我失声叫了起来!这种痛已经无法形容,而换上新导尿管再插进去的时候,那种痛苦就更难以言说。新导尿管换上后,由于尿管插得过于靠后,顶着膀胱壁,致使尿管堵塞。当天晚上,我尿不出来,我的肚子胀得发痛。我喊医生,医生帮我按摩肚子,按一下,出来一点尿,按摩了一个半小时,尿才全部排完。第二天早晨,我的肚子又鼓起来,仍然排不出尿。我痛得在床上打滚。医生来了问:“怎么回事啊?”这时,我都快成了半个医生了,我说:“可能是导尿管贴在膀胱壁上了。”医生说:“是吗?”我说:“你试一试吧,到治疗室给我拔出来一点点。”
我被抬到治疗室,医生把导尿管只拔出来一丁点儿,我的尿便顺利排泄了出来。过了20天,我开始进食,又要过解大便这一关。我的病腿不能弯曲,只能一条腿搭在凳子上,另一条腿支撑着身体。我的手还得堵住阴道的棉纱,不让它掉出来。就这样,解一次大便,我得出一身汗。加上病后虚弱的身体,每一次大便完,从厕所走回病房,得15~20分钟时间。爬到床上休息半天才能够缓过气来。
白天,我静静躺在床上思考。经过这一道关口又一道关口的磨难,我想,死也不过如此。我看淡了很多事情。这次再生 之后,我突然发现,人进医院是件好事情。虽然肯定会有痛苦,但这种痛苦能让你生命的脚步自然而然地慢下来,平静地思考一下,不再疲于奔命。无论你多么有权有势,在医院,你就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人。你的生命不在你的手里,你怎么也动不了。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经过我的努力,医生的努力,我的腿康复了,我以我的新面貌重新登上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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