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细雨

      晴朗的天空，碧蓝的海水，金色的沙滩，婆娑的树影，美丽而又宁静。素梅笑颜如花，一双小手被金波紧紧攥在手里，她喜欢这种大手牵小手的感觉，更喜欢这样地中海的风情。笑容还挂在脸上，素梅就被闹钟叫醒了，原来这只是个美丽的梦。

      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转头一看，咦，旁边的人呢？金波啥时候起床的，我怎么没发现？素梅几下子穿好衣服，卫生间、伙房都不见金波，素梅虽然感觉有点反常，但早上的时间很紧，素梅收拾停当，便出门上班了。素梅是单位的会计，待手头的工作处理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拿过手机给金波打了一个电话，金波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临下班又打，还是关机，这半天的班素梅感觉有些长。下班走到单元门前，打扫卫生的正在清理垃圾，素梅看着垃圾桶旁边的那双连暗花裤袜和自己的有点像，素梅皱了皱眉，婆婆往出扔她的东西也不是一次了。素梅回到家立马去床头柜看了看，果然早晨换下的连裤袜不在了。哼，今天一定要当着金波的面高调宣布：哪里哪里清仓处理，我买了一双连裤袜，才八十块钱。

      婆婆已经把做饭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素梅沉着脸进了伙房，一边帮婆婆下面，一边向窗外看几眼，往常这个时候金波应该回来了，素梅心里嘀咕着将饭菜端了出去。“金波怎么还没回来？”婆婆念叨着，素梅又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公公说：“我们先吃吧。”没有了中间人金波，饭桌上的气氛更显得冰冷，素梅埋头扒拉了几口就回到了卧室，脱了外衣准备挂在衣架上，突然就发现衣架上贴着一张稿纸：“父亲母亲、素梅，我养不起家，无法调解母亲和素梅之间的矛盾，白天茶饭不思，夜里无法入眠，作为一个男人，深感做人的失败，我想一个人出去闯闯，请你们原谅我暂时的逃离吧，素梅，我对不起你。”素梅的脑袋嗡的一声，心上像被利器深深地划了一痕：“金波逃跑了，撇下妻儿老小离家出走了。”素梅是第一个看到纸条的人，贴在衣架上的纸条像是金波对她和婆婆不停吵闹的最后反抗，素梅悲愤交加，双手发抖，现在的男人，谁养家压力不大？谁家没有婆媳间的矛盾？金波，你个混蛋！素梅气势汹汹地把纸条扔给了公婆，往日彪悍的婆婆第一次没有吭声，直直地望着公公，公公直接从沙发上栽倒在地，寄予厚望的儿子如此不成器，公公脑溢血发作被送到了医院。素梅的怒火熄了，赵家两个男人，一走一病，剩下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要走也得等到公公出院，赵家人给自己一个说法再走。

      少了金波的收入，日子一下子雪上加霜。西药太贵，婆婆每天守着伙房给公公熬中药，屋子里的药味熏得人更加阴郁。孩子跟着生病，夜里哭闹不止，素梅的心被钝刀子割得生疼。休息不好，上班时把一笔账记错了，被领导责骂，扣钱，现实的挫败把她压下去的怒火又撩拨起来了。素梅忍不住想迁怒于婆婆，如果金波不是从小娇生惯养，会这么扛不住事儿吗？儿子没出息，是父母从小没有教育好。虽然几年的婆媳之战，当事双方从来没有直接交过火，都是隔着金波使法，对着金波这块挡箭牌指桑骂槐，客厅里骂儿子，卧室里骂老公，金波忍气吞声当软骨，把两块硬骨头尽量隔开。可他现在跑了，这两块硬骨头都不忍心去直戳对方，除了疼，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丈夫出走，对婆婆的打击最大，失望加上担心，短短半个月，婆婆好像老了十几岁。好几次，素梅都看见婆婆边择菜边掉眼泪，一听见动静就赶紧擦掉眼泪，勉强对素梅挤出一点微笑来。素梅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婆婆又要去幼儿园接送孩子，买菜做饭，还要照顾养病的公公，对她也强撑着笑脸，自己还能欺负老弱病残吗？就这样隐隐地对婆婆产生了许些同情。当女人真难，她出了事好歹还有老人帮着分担，可婆婆，谁来倾听她心里的苦？

      金波走了两个月，素梅彻底回归理智。原以为金波就是她一生的依靠，她父母去世得早，哥哥嫂子也是不怎么走动，没有娘家人撑腰，孩子她舍不得留下，可带走了，她怕自己一个人不能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成长条件，她还年轻，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愿意当继父的好男人。白天，只有用拼命工作、加班来打发日子；夜晚，素梅常常捂着被子痛哭，千万次地哀怨着自己是个苦命的女人。这日子苦得超过了素梅的底线，眼看着家里的生活质量节节下降却无能为力，要保证公公的药费和孩子的各项费用，两个女人只有苛待自己。婆婆总是临到菜市场收摊了才去买菜，而自己也割舍了逛淘宝的乐趣，为了能增加收入，常常申请加班、值夜班，每次回家后看着孩子腻着奶奶、对自己有些疏远的表情，她常常泪湿枕巾。

      婆婆也早没了以往的强势，这几个月她没睡过个囫囵觉，几乎每夜都会醒来两三次，有时轻轻推开儿子房间的门，看到素梅和孩子睡得好好的，才放心下来。她拼命对媳妇示好，只要人留下，日子再苦，这个家就不会散。

      素梅有气无力地夹菜，半碗饭老半天也没吃完。“又是钱的问题吧？”婆婆松口气，和人相比，钱不算大问题，她粗略算了算积蓄说：“小梅，家里这摊子你就别操心了，我和你爸的退休工资虽然不高，家里吃饭还是没问题的，你的钱先顾着房贷那头吧。”素梅一时反应不过来，婆婆这样亲近地叫她还是第一次，她对婆婆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抠门”上，自从婆婆搬过来带孩子，不仅没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一分钱补贴儿子媳妇，连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暗地里克扣着。也许是素梅的表情过于明显，婆婆有些挂不住：“金波这个狗东西甩手跑了，你爸爸身体又不好，这个家以后全靠你撑着了，我没有啥本事，也帮不了你什么，不过，家里的这一摊子事你就别操心了，有我呢。”“辛苦你了，妈。”素梅低声说。这样和谐的场景，婆媳俩还是第一次。

      半年过去了，金波托朋友给家里带过一个口信：“我在广东找到一个工作，工资收入仅够房租和一人消费，我没脸回家，再给我点时间。”这个半好半坏的消息让婆媳俩松了一口气，人平安比什么都好。生活的重压不会因为一个口信就消减，经过了最初两个月的鸡飞狗跳，活了大半辈子的婆婆，也能把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拿出积蓄，除了退休工资，还有平日里克扣下儿子媳妇的生活费，一并交给了素梅。“小梅，以后的夜班你就不要再上了，你脸色也不好，你还年轻，身体累垮了咋办。”素梅的眼泪决堤而出，一种母爱的温暖向她袭来。

      孩子又病了，发热咳嗽，医院输液四五天都没有好利索，几天折腾下来，孩子的脸蛋都小了一圈，素梅也天天带着黑眼圈。婆婆每天都用牛奶熬鲫鱼汤给孩子和素梅喝，再用瘦肉、胡萝卜、菜叶熬粥，孩子大口大口吃的倍儿香。以前，素梅也有心叫婆婆给孩子做营养餐，只是婆媳战争期间，唱反调才是主旋律。如今看着婆婆在厨房里守着锅台慢慢熬粥，素梅心里又酸又暖。

      金波终于打电话回来了，婆婆在电话里痛骂儿子：“我没你这个儿子，你现在知道想老婆孩子了，你滚出去了就别再回来。我不和你说了，听见你说话我就头痛胸痛浑身不痛快。”素梅接过电话，心里明镜似的。婆婆唱了白脸，现在该轮到自己唱红脸展现妻子的大度和柔情了。婆婆耍的心眼太小儿科，素梅明白，婆婆是一心为她好。丈夫的电话勾起了她心里沉寂的爱恨，她恨金波，觉得自己被金波抛弃了，可又牵挂他，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要是一直不回来呢？这样想着，心里更是委屈。她拿着电话，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哭。

      晚上伺候公公喝完药，婆婆推门进了素梅的房间，她坐在床边说：“小梅，我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苦，可是孩子还小，说不定哪天金波就回来了，你就等他一年好不好？再过一年，那个狗东西要是还不回来，你就和他离了吧，孩子我给你带着。”说着就留下了眼泪。“妈，别这样说，你也很辛苦，男人体会不到我们当女人的辛苦，我就是心里憋得慌，想找人说说话，至少现在我是不会丢下你和爸走的。”素梅轻轻地说。

      这时门铃响了：“李素梅，下来取快递。”素梅纳闷了，自己没有买过什么啊，哪来的快递？打开包装，一个金丝绒的小盒子里放着无比精致的一个蓝水晶勿忘我胸花，附着一张卡片：永恒的爱，浓情厚意；不变的心，生死相依。素梅双手捧着这盒子，眼泪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