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

沏一壶茶，坐在故乡的老屋里。夜愈加静谧，房间里灯火一盏，昏黄如茶色，这样的老屋，简约到近乎简陋，一走进这里，我不再脑满肠肥，总觉得自己心境枯瘦如秋水。端着一本书，慢腾腾地阅读着，如在咀嚼，这样的日子，活色生香。

人越年轻，越喜欢热闹。恨不得把世界闹个天翻地覆。人越年老，越渴望安静。恨不得把秒针的滴答声都省略。窗外一朵蔷薇开得多好，昨日田里捉来的蝈蝈，此刻在花朵上叫得正欢。一直认为，蔷薇是最适合在月下赏看的花朵。大小适宜，颜色亦可省略，但看它那副贱贱盛开的姿态，就讨人欢喜。

窗台木板上，一只壁虎正在漫步。这个只在农家院舍里出现的动物，肚皮上拥有一个强大的吸盘，让它可以倒扣在一切事物上。如今，恰因它的名字与“避祸”谐音，被做成铝合金材质的车贴，贴在车的尾部，用来讨个吉祥。

老式的钟表已经紫中带黄，到了点，总要咚咚地敲几下，提示一下它的存在。一座钟，好似一尊佛龛，端坐在条几上，这种舶来品，终究有一天，也会被遗忘在时光深处，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村子里，犬吠停了，漆黑的院子里，最机警的白鹅也睡去了。天地之间一片静谧，用小学语文老师最常用的一个句子是：掉根针也听得见。真是可笑，这个时候，谁还会取针做活？没有人，因此，也不会有针落，当然也听不见。

如果说真有事物往下落，除了醉在夏夜里的叶子，就数那滴滴的清露了。随着时光推移，夜色越深，露就越重。降临在草木上，如沐如洗，一片鲜亮，给第二天早起的人，也准备了一裤管湿漉漉的凉意。

人过而立，越发懂得欣赏天地间安静的事物，譬如这老屋、这钟表、这茶、这窗、这露，还有那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更声。都来自一些年迈的老者，村庄里的年轻人都去外地谋生计了，只留下些老弱病残在村庄，他们，在看守着许多人温暖的故乡。

乾隆皇帝在自己的品茶心得《玉泉山竹炉山房记》里，写过这样的诗句：“泉傍精舍似山家，只取幽闲不取奢。”这样句子多精妙，作为一国之君，他原本可以极尽奢华，可是他偏没有这样做，而是向往山林的幽静和泉水的清幽，寻一方心灵的养护。

我们不是国君，却可以做自己心灵上的君主，在俗世的怀里，只取幽闲不取奢。

文/李丹崖 选自《风流一代》

编辑/王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