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油菜花(长篇小说连载)
个人日记
1976年秋天的中国,和志刚、阿丽一样,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上一年底,毛泽东再一次削夺了邓小平的权力,并且开展了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后毛泽东时代围绕国家权力、前途、命运的斗争悄悄拉开了序幕。1月,陈毅元帅、周恩来总理仅仅相隔一天相继与世长辞;4月5日,在天安门广场上爆发了大规模群众悼念周总理的游行示威活动,继而遭到了残酷镇压,被定性为反革命性质。7月,朱德委员长溘然逝世;7月28日,发生了唐山大地震,震级7.8级,相当于400颗当年二战时美国在广岛投下的原子弹爆炸的当量,造成24万多人死亡,16万多人受伤。老人都说:“地动山摇,定要改朝。”这充满迷信的传言却不幸一语中谶。
9月9日,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和卓越领袖毛泽东走完了他83年波澜壮阔的人生旅途,永远地离开了他所挚爱的江山和人民。志刚、阿丽同全国人民一样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那情形就像大白天突然太阳掉了下来,天地之间一片黑暗。没有人知道今后的日子将如何过。那时他们正忙碌在田里,听到公社大喇叭中传出令人肝肠寸断的哀乐声,人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毛主席,毛主席,毛主席怎么会逝世呢,他老人家不是万寿无疆吗?他是我们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呀!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出声来,全班师生一下子崩溃了,全都哭起来。有的大声嚎啕,有的无声低泣,有的默默流泪。脑海里一片空白,一片茫然。一连好几天,大家都吃不下饭去。
公社按照上级安排,在大会议室里设了灵堂,供大家前去吊唁。灵堂里,花圈密簇,哀乐低回,还安放了电视机,播放了北京和全国各地、各族人民哀悼毛主席的录像节目。机关干部、学校老师、社办企业职工、农民、驻军战士、中小学生臂缠黑纱,胸戴白花,排着队到灵堂上鞠躬致哀,还对着毛主席遗像宣誓。
毛泽东去世后,在北京,在中南海,那场争夺国家权力的斗争进入了白热化,帷幕之中,刀光剑影;灵堂之上,杀气腾腾。最终,毛泽东亲自选定的接班人华国锋在叶剑英、王震、李先念、汪东兴等国家和军队的元老们的辅弼下,战胜了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所谓的“四人帮”,开启了中国历史新的时代。
这一年,志刚和阿丽他们就像挂在檐头的风车似的,被东南西北而来的旋风刮得团团转,找不到方向。他们一会儿沉浸在泪别伟人和领袖的巨大悲痛之中,一会儿又被斗争的口号和激烈交锋鼓动得热血沸腾,一会儿又被国家迷雾蒙蒙的前途困惑得一片茫然。
出于良知和感情,他们对天安门广场上悼念活动不仅理解,而且支持。常在一起议论这件事,志刚甚至表示自己要是也在北京,一定会积极参加的。对后来的无情镇压,都表示出疑惑、不解、不满和愤懑。
清明节过后,一天掌灯时分,阿丽家忽然来了一对不到三十岁神情紧张的青年男女。他们穿着军装,戴着棉军帽,白色的大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神秘地走进阿丽家,临进门时还不忘回过头警惕地看了看左右,顺手将门关严。女的是阿丽姨家表姐卢静,男的是表姐的同学和未婚夫丁一宁,两人都是石家庄电子工业大学的解放军大学生。
许久没有联系,忽然来访,阿丽爸爸妈妈都吃了一惊。俩人说话时故意压低了声音,拿出一封信递给阿丽爸爸。阿丽爸爸满是狐疑地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看,竟然是他大学最好的同学,也就是阿丽表姐他们大学教授倪之忠写给他的:
“思北兄钧鉴:
金陵一别已是数年,夙夜悬念,甚为思渴。知你处境不堪,流落辽南一隅,现欲献大功殊勋于兄,万望勿辞为盼。持信之人,乃天安门广场谒吊周公,声援邓公之骨干分子,已定“反革命”罪名,若废私立公,扭送有司,当可请功领赏而改善困窘于一旦。
切切”
看完信,阿丽爸爸一切都明白了。他心里想:“这个老倪呀,还是那样怪,正话非要反着说。他这哪里是要我去拿两个青年人请功领赏,分明是要我施以援手,为国护忠,行以大义嘛。”
他当然愿意而且必须施以援手,但是他看了看阿丽和阿丽母亲,心里不免划过一丝犹豫:“自己和家人现在这种处境,家里突然多出两个大活人来,能瞒过谁呢?天安门活动已经被中央定性为反革命性质,要保护和帮助这对年轻人,那是要冒着多大的风险啊,不仅自己,就是她们娘俩也一样,会坐牢,甚至杀头的啊。而且事情又来得这样突然,必须立刻做出周密安排,追查他们的人说不定啥时候就会突然出现,自己和家人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这叫我如何是好啊,往哪里藏他们两人呀!”
阿丽爸爸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是多么无能为力,他几乎一筹莫展。
“喵喵喵”几声猫叫声从窗外传来。阿丽听到她和志刚约好的暗号,心里一喜,正需要志刚来帮着出主意、想办法呢。她也顾不得爸爸妈妈发现他们俩的秘密了,开了门,把志刚让了进来,并且简单地把事情告诉了志刚。志刚一看这俩人正是刚才在村口向他打听阿丽家的那俩人。就转过头对阿丽表姐说:“哦,是你们啊,好险呀,刚才在村口要不是向我问路,碰上别人那可就麻烦了。”
阿丽爸妈和表姐他们,见志刚突然出现,都惊了一下。阿丽却向他们示意志刚是靠得住的人。
志刚没有阿丽爸爸的犹豫,这倒不仅仅因为他年轻、勇敢或鲁莽,更主要的是他从心里佩服这些天安门广场的勇士。现在两个勇士就在眼前,而且落难了,他有了表明自己心迹的机会,能够尽微薄之力维护正义和真理,他很高兴,即使要面对种种危险他也毫不惧怕。于是,他小声地对阿丽爸爸说道:“孙叔,这事就交给我吧。生产队在馒头山下苹果园里的一个包装场离村子远,平时没有人去,冬天雪大,奶奶家的房子后墙倒塌了,爸爸跟生产队借来暂时安顿了奶奶,平时只有我常去给奶奶送饭,有时还陪着奶奶过夜,没有谁去,现在让他们到那儿先躲几天,不引人注意,没有问题的,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说着,他还给阿丽爸爸简单地介绍了那个苹果包装场的情况:“三间房,中间开门,我奶奶住一间,另一间装着生产队的苹果筐,地下有一个不大的地窖,开了后门就可以钻进茂密的苹果园。沿着苹果园可以一直上龙华山。他们住进去,如果有情况,可以藏进地窖或者从后门躲进苹果园,更可以从苹果林里逃走。
阿丽爸爸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只好同意。志刚又看了看阿丽妈妈,见她点了头,便和阿丽趁着夜色,穿小路把阿丽表姐她们送到了奶奶那里。奶奶不知道外面的是是非非,但她相信自己的孙子,志刚这孩子准诚,他说好就是好。现在孙子和那个招人喜欢的南方姑娘领来两个解放军,那一定是有坏人要害他们,自己一个土埋下巴的老婆子怕什么。再说,正愁没个人做伴,怪孤单寂寞的,于是又是找吃的,又是找被褥,高高兴兴地接待了两个年轻人。
安顿好了表姐她们,阿丽和志刚回到阿丽家,打开表姐带来的帆布箱子。里面装满了天安门广场上张贴的诗词、传单和手写底稿,一个笔记本密密麻麻地抄满了诗词作品,另一个本子记着天安门游行悼念活动积极分子的名单和联系方式。大家都觉得这东西不能留在家里,要赶快处理掉。志刚把那个手抄诗集拿出来,其他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装好,把箱子锁上,和阿丽一起悄悄地拎了出去。
在志刚和阿丽他们两个村子之间,有一小片苹果园,五六十棵树龄都在三十五年以上的老苹果树,不仅过了“生育期”,结不了几个果子,而且还都因患苹果腐烂病被截肢的截肢、断头的断头,扒光了皮肤的也有,东倒西歪、狼狈不堪,刨了种粮,那么巴掌大的地方不够费事的,于是被生产队弃之不管。志刚和阿丽却发现了这片“伊甸园”,如此幽静清宁之地,正是牛郎织女相会的好地方,于是他们经常在晚饭后来此约会,谈情说爱。志刚和阿丽俩人把那个帆布箱子用塑料袋装好,连夜埋到了老苹果园的枯井里,上面压了好多乱石,十分隐秘。
那个诗抄本由志刚负责保管,趁没人的时候,俩人就偷偷地拿出来一起诵读、欣赏: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大鹏暝慧目/悲歌恸九重/五洲峰峦暗/八亿泪眼红。”
“云水苍茫意未平/中霄起坐恸无声/诗心一点寒梅血/独吊重霄万古灵。”
那些凝聚了人民对周总理深切怀念,对邓小平深切同情和支持,充满了正义感和斗争精神,洋溢着青春炽情和爱国主义激情的诗篇,让他们热血沸腾,由衷地钦佩起阿丽的表姐和那位未来的表姐夫。
不久以后一天夜里,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县公安局来人搜查了阿丽的家,并且以涉嫌藏匿和包庇参与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的“漏网分子”的名义抓走了阿丽爸爸。阿丽妈妈要不是因为抽搐过去,恐怕也要一并抓走。阿丽被从睡梦中惊醒,单独接受了审讯,对方看看这个瘦小的不谙世事的女孩一无所知,就没带走她。阿丽目睹了爸爸被推上警车的情形,她急得要哭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爸爸镇静坚定的目光,爸爸看似随意的几个动作和向她投来的眼神里含着千言万语,嘱咐她快去照顾好妈妈。她已经不是一个黄毛丫头了,当然读得懂爸爸的眼神和嘱托。她像《红灯记》中的李铁梅坚定地点了点头,向爸爸做出无言的承诺。
阿丽怕有人暗中监视她和母亲,没敢立刻就去找志刚。阿丽爸爸被带走的消息不胫而走,志刚听到了,根据《红岩》里地下党组织的工作经验,他怕出问题,立刻做出转移“表姐”他们的决定。奶奶的弟弟是个鳏夫,独自住在陈屯公社朴家沟后山上生产队的林场里,给生产队放柞蚕。志刚让奶奶假装说想弟弟了,要志刚爸爸从生产队借了马车,白天先去那儿通报情况,做好安排。晚上,志刚给表姐他们换上当地人的装束,扣上大棉帽子,看不出男女,带着他们走小路,顶着微弱的月光,摸了二十多里山路,赶到了那里,人不知鬼不觉地把“表姐”他们托付给了舅爷。第二天上学时,志刚偷偷地把情况告诉了阿丽,他问阿丽:“你说我像不像解救朱赫来的保尔呢?”
阿丽笑了,高兴地说道:“像,像,保尔同志,还会有更危险、更艰巨的革命任务交给你呢,你可要对得起布尔什维克党对你的信任啊!”说完,“咯咯咯”地笑起来。
县剧团正在紧张地排演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杜鹃山》。演职人员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正全神贯注地进行最后的磨合。忽然,一辆县公安局的黄色吉普车停在了剧团大门口。县公安局大要案小组组长老安领着小曹走了进来。
“哎呀,我说安组长呀,怎么又来了?”剧团刘团长拎着茶壶,迎了上来,把安组长和小曹让进了办公室。
“怎么样老刘,那个孙思北这些日子有什么动向,表现得如何?”
“我说安组长呀,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这个孙思北自打来到我们这里,没出过门,没写过信,除了排练以外,就是自己拉京胡,也不太和别人交流。有时候,大家下班了弄点小菜喝几盅,喊他他也都以身体不好推辞了,没有一点异常表现。”刘团长一边给两人斟上热茶,一边说道。
“是吗?老刘呀,可别是你们放松监督吧?他可是要犯嫌疑。这邓小平文革时被打倒了,毛主席给他留了一条活路,前年又让他出来工作,他不感恩戴德不说,还不思悔改,一出山就想翻案。毛主席英明,再一次打倒了他,可一帮小青年不知好歹,借着悼念周总理的机会,不,应该说是打着纪念周总理的幌子,想为邓小平喊冤叫屈,要邓小平再次死灰复燃。你说这事多大呀,关系到红色江山变不变色呀!”
“是呀,是呀,这是大事,我们一定严加看管和监督,请安组长放心。”
“好,老刘,有情况立刻报告,可别含糊啊!”
安组长和小曹走了。刘团长站在院子里,望着他们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那邓小平有啥错,周总理有啥错,这文化大革命有啥好?”说完,机警地四下里看看。然后摇摇头,叹口气,朝排练室走去。
在县公安局半年多的监禁和一次次严厉审问中,阿丽的爸爸硬是咬紧了牙关挺过来了,他坚持说没有看到什么逃跑藏匿的“反革命”,也没见到什么“反革命材料”。公安局只是查到了“表姐”她们坐火车的记录,知道她们从熊岳火车站下了车,而且在这一带只有孙思北家与她们有瓜葛。但是,下了车去了哪里,到底去没去孙家还真没有证据,现在孙思北不承认,在他们家也没搜查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因此公安局拿他没办法,只好依然把孙思北作为嫌疑犯拘押在县里“群众专政队”,接受劳动改造。因为他身体状况很不好,考虑他拉得一手好京胡,于是便安排在县剧团协助排练“革命样板戏”。
公安局的人又多次来他家搜查,几次三番地盘查了阿丽和妈妈,并且询问了上房的王奶奶等邻居,结果一无所获,只好悻悻而去。
鉴于政治形势波诡云谲,特别是学生运动风起云涌,考虑到1976届其他班级都已经于暑期就毕业了,学校认识到先前考虑农田班那些庄稼没收割完毕决定让志刚阿丽他们延迟到国庆节后毕业的决定不妥,于是开会研究让他们将近两年的观察、研究记录和经管的田块统统移交给下一届学生,而他们则立即毕业。就这样,农田班解散了,一场虎头蛇尾的农业科学技术研究试验活动就这样画上了令人心痛的句号。
对于这个结果,哈老师不情愿,但是因为发生了去年“抗洪抢险”落水事件和这次藏匿“反革命”事件,虽然前一次侥幸没有死人,后一次还只是嫌疑,但在那个大讲阶级斗争的年月里,要说给他戴上一顶什么帽子可是不大个劲,因此他不敢再说啥了,总觉得嘴短了一截。这个哈老师自身也有一堆“疮疤”,生怕叫人家给揭出来。
他是满族大姓瓜尔佳氏的后代,祖上和鳌拜是宗亲,鳌拜被诛,先祖逃出京城,改姓“哈”。他的曾祖父曾经做过清朝镇边将军,他祖父、父亲都是大地主,他在读高中时因为曾给家族写过家史受到了批判,被指是为大清帝国歌功颂德,梦想复辟。文革时他又站错队,做了保皇派,坚决拥护“刘邓陶”,高中毕业后参加了全国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天津大学,但由于过不了政审关,没实现大学梦。公社书记力排众议,将他列入“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并以毛主席“家庭出身不能选择,革命道路是可以选择的”语录做依据,安排到中学当老师。正是因为这些家庭和自身的“污点”,他处处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现在学校决定让农田班毕业,他只好举手同意。
毕业离校的那一天,男生都阴郁着脸,没有笑模样;女生更是依依不舍,你搂着我,我抱着她,哭天抹泪地不肯离去。特别是小娟她们几个尤其舍不得和阿丽分别,从散会的中午,一只哭到日落,才一步一回头地回了家。志刚看到阿丽好看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只水蜜桃。他自己心里也十分难过,临行时大力扯着他的衣袖,一遍遍叮咛他照顾好阿丽。
志刚和阿丽也难以接受这样的决定,但是又似乎无可奈何。尽管他们也向学校领导提出过抗议,但终究没有被采纳。想到即将分别,他们的心情比其他同学更难受,决定一起穿过小河,最后再去看一次那些田块里像他们伙伴似的庄稼。他们默默地走着、看着,有时候还上前抚摸一番。水稻田已经看不出当初被洪水糟蹋的模样了,水退了以后,大力他们重新平整和改良了土地,将朝河的大堤磊筑得十分牢固,那个破车车厢也重新立起来,今年的稻子已经出齐了稻穗,扬着细碎的稻花。他俩走过去,抚摸着那个车厢做的闸门,那场汹涌的洪水好像又在眼前泛滥涌来,那次洪水中一起抢救小娟的情形恍如昨日。志刚对阿丽说:“这艘诺亚方舟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继续往前走,玉米的腰间别着鼓鼓囊囊的玉米棒子,趾高气扬地在秋风中轻轻晃动,叶子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高粱像一群喝醉了酒的北方汉子,红着脸膛,笑吟吟地跳着“盛装舞步”。最好看的是张青他们的棉花田,绿色的枝杈间,炸开的棉铃露出雪白雪白的棉花,像白云和羊羔招人喜爱。志刚走过去,捏起一朵棉花,团在手里,温暖轻柔,他又慢慢地抽出棉丝,一边递给阿丽看,一边叹了口气说:“该采摘棉花了,今年的棉花可比去年长得好呀,可惜张青她们费了那么多劲儿,却不能亲手采摘这些棉花了。”
“是啊,我刚才看见张青和她们小组那几个姐妹还到棉田里哭了半天呢。”
“没关系,只要我们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生产队农业生产上去,大家都会享受到收获的幸福和快乐的。”志刚抬起头,眯起眼睛,眺望着蓝天白云,神色凝重地说。像是安慰阿丽,又像是给自己打气。
公社农业技术推广站吴站长向公社领导请示,点名要志刚去农技站工作,阿丽回到村里,原本打算安排她到村小学当幼儿教师,因为出了她表姐这码事,只好作为普通社员去生产队参加劳动。队长和她是本家,考虑她身材瘦弱,她爸不在家,她还要照顾她妈妈,就叫她到生产队苹果包装场做了统计员。
不久,冬天来了。这一年的冬天,奇寒无比,凛冽的西北风无情地抽打着山川大地,抽打着辽南小平原上瑟瑟发抖的一个个小小村落,三天两头一场大雪,把广袤的原野严密地覆盖在一片肃杀的白茫茫之中。凄厉的朔风刺耳地尖叫着,暴雪疯狂而肆虐,田野里无数条发怒的白龙在肆无忌惮地乱串,使人无法辨认道路和方向,人们被风雪严寒囚禁在家里,无法了解此时在中国的政治中心——北京中南海的红墙内发生着什么,但是他们都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冬天的严酷。志刚和阿丽也一样,每当谈论起国家前途命运时,也不免忧心忡忡,惶恐茫然。能够帮助他们稍稍从这种迷茫、忧愁、无助的情绪中解脱一点的仿佛只有文学。
《基督山伯爵》、《静静的顿河》、《飘》、《大卫.科波菲尔》、《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茶花女》、《浮士德》、《堂吉诃德》,还有《莎士比亚戏剧选》、《巴尔扎克小说集》等等,特别是那本手抄本的天安门诗集更像是熊熊火焰,温暖了这个严冬里一对小情侣的心。每每感到寒冷、压抑、苦闷、彷徨或者迷惘、无望的时候,他们就一起背诵雪莱的著名诗篇:“让语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冬天已经到来/西风啊/春天怎能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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