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独为客

在古今中外的伟人中，我最崇拜毛泽东了。崇拜他“冷眼向洋看世界”君临天下，“一览众山小”的雄魄气势，“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搅得周天寒彻”，“要扫除一切害人虫”的政治抱负，崇拜他“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事韬略，崇拜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才华横溢的文学素养。他那些名言警句，在我还是一名小学生的时候就深印于我的心里，不仅背得滚瓜烂熟，深信不疑，而且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他有一句话，我却不敢同意。他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恨，有没有无缘无故的，我不知道，因为我很少恨。但是，要说爱，却不需要都有缘由。我对紫藤的爱，就没有什么缘由。虽然也曾经努力找寻过缘由，结果都是徒劳。

记得，一年春天我去市委大院办事，走进那座日本太田医院的旧址，就看见在小巧玲珑的日式红砖楼前，左右两株紫藤花正开得繁盛。枝干缠绕，花穗稠密，绿叶稀疏，串串花穗上密密的花朵闪闪烁烁，像羞答答的少女半遮半掩的笑靥，也似万千紫色的小蝴蝶簇拥在一起，嬉戏着，飞舞着。浓郁的芬芳在幽静的院子里弥散着，让人心醉。我从没见过，赶忙向门卫大爷打听，才知道她就是紫藤花。早就从课本里得知紫藤，古称藤萝，原产于我们中国，后来引种到朝鲜、日本，再后来全世界许多地区都有栽植。它适应性很强，在我国从南到北都可生长。最适合做庭园棚架植物，常被栽植在湖畔、池边、假山、石坊、院落，也可以制作成盆景。紫藤先叶开花，别具风格，茎蔓蜿蜒屈曲，枝叶旁逸斜出，攀附能力极强，春秋两季花事，常见花色以紫最多，此外还有红、粉、鹅黄和洁白等，花果皆可入药，也可食用。现在，她们就站在我的面前，紫花垂坠，迎风飘香，绿叶鲜嫩，风姿绰约，我立刻就被这绮丽的身姿和馥郁的花朵迷住了，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李白的诗句倏然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候，正是琼瑶风靡大陆的时候，我也是她的铁杆粉丝。《一帘幽梦》、《在水一方》、《几度夕阳红》、《梅花三弄》、《月满西楼》、《心有千千结》、《紫藤花园》、《月朦胧鸟朦胧》、《庭院深深》……。琼瑶好像也特别钟情于紫藤花，多部作品都曾写到过紫藤。当我读完这些缠绵悱恻、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后，才知道原来紫藤花象征着沉迷、执着、缠绵的爱，醉人的恋情，依依的思念。从此，对紫藤的喜爱就更强烈了，从此紫藤就仿佛在我心里扎下了根。

后来，我有幸调入市委机关工作，每天都能看到这两株紫藤。特别是春秋两季花事，更让我为之痴迷。一有闲余，我或者帮着园丁大叔给紫藤浇浇水、除除草，或者只静静地驻足观赏她们，甚至怕落下每一束花穗的绽放。“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唐代诗人李德裕的句子惟妙惟肖。这两株紫藤花据说是日本人栽植的，至今已经五六十岁了，但却没有一丝衰老之态，葳蕤繁茂，郁郁葱葱，生机盎然。蟠龙般的曲干虬枝拧成许多条粗大的辫子带着绿叶爬满了专门为她们焊制的圆形钢架，像两团绿色的火焰，窜出两三米高绿色的火苗。新生的嫩须，像缠绵的心事，互相牵扯着、缠绕着、纠结着，弯弯曲曲地在风中摇曳着，像一股股激情四射的火舌。嫩绿的新叶和碧绿的老叶互相衬托，又一起作为那些尺把长紫色花穗的陪衬。而那些花穗上闪着高贵典雅的紫色花朵，却像穿着紫色短裙的少女打扮得容光焕发，含着娇羞，带着幸福去赴一场甜蜜的约会。每当我被案牍和文字所累感到精疲力竭、心烦意乱的时候，推开窗子，看到她们或绿烟缭绕，或紫花耀眼，我的心情就会舒爽起来。

初恋时头一次约会，我偷偷地掐了一束紫藤花送给那个穿着紫藤花一样颜色连衣裙的女孩儿，我看见她的眼睛里立刻就噙满了激动的泪水。初恋如美妙的乐曲，只是常常被休止符叫停；初恋像绮丽的诗篇，只是常常以省略号结尾。后来，那个穿紫藤花一样颜色连衣裙的女孩儿去了遥远的深圳，临走时把那本写满少女心思的粉红色日记本送给了我，里面竟然夹着我送她的那束紫藤花，虽然花朵早已干枯，但是那惹眼的紫色却仍然鲜亮如初，而且还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洇浸在白纸上的紫色花液，让我联想到她的点点泪痕。不知为什么，至今我还常常对着窗前的紫藤花发呆，想知道去了深圳的她过得好不好。“我缠绕的深情，寻觅，你像蒸发的背影，我垂坠的心情，摇曳不出声音……”每每听到这首《紫藤花》凄美的旋律，我的心便会生出无限的惆怅，像紫藤树上笼着的绿色或紫色的烟雾。

从此，虽然不能说紫藤花是我心中最美的花，但是有紫藤花的地方绝对是我心中最美的风景。辽滨公园里有一株紫藤，胳膊粗的藤干攀缘着一株大槐树，竟然窜起七八米高，每到开花季节，前来观看欣赏的人们络绎不绝。去年清明节，我受杭州一位文友之约，去游览蜚声中外的西子湖。正值旅游高峰，杭州市中心地段和西湖附近，早早就没了住处，几乎所有的酒店旅馆都被人预订一空。女儿在网上查了半天，最后给我在杭州大学华家池校区内定了一个房间。这里本来是浙江农业大学，后来并入了杭州大学。离市中心较远，晚上更显偏僻、荒疏、寂静。我是在晚上入住的，进了学校大门，穿过一片幽暗的树林，沿着曲曲折折的小柏油路，在稀稀拉拉昏暗的灯光里七拐八拐才好不容易摸到住宿处。进了房间，小的可怜，刚刚挤得下一张床，要去卫生间需要翻越床铺。要不是因为旅途劳累和考虑到夜间找酒店更麻烦，我真想立即退掉房间，另寻住处。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到校园里转一圈后，我不仅完全打消了到别处住宿的念头，而且还由衷地喜欢上了这里。幽静的校园里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他们称之作华家池。围绕华家池，堆砌了假山，修建了亭阁，种植了许多树木和花草。简直就是江南山光水色的浓缩。最惹人喜爱的是靠近大街的一边，修建了一排近百米的长廊，长廊边上种满了紫藤。那些粗壮的藤萝，像无数条互相纠缠、互相厮杀的大蛇巨蟒，沿着长廊边搭起的架子，爬满了长廊，而彼时，正是江南春光明媚的时候，热烈奔放的紫藤花更是开满了整个长廊。她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自由绽放着，在金色的阳光和碧绿的池水之间恣意地涂抹出一片紫色的空间，恰是一片紫色的云团。而那馥郁的馨香，更是在清风晨光里骄傲地弥散着，即使走出去很远都还闻得到那迷魂醉心的芬芳。走进长廊里，头顶上是一片暗紫色的天空，身旁是一道紫色的瀑布，脚下则是紫藤花谢落的紫色花雨，馥郁的花香包围着你，钻进你的发丝、衣袂，吸入你的胸腔，让你整个一个人都仿佛浸泡在这紫藤花的甜蜜芬芳之中。

看着这道紫色的云团，我不再厌嫌这里偏僻，也不再觉得房间逼仄、陈设简陋了。我想要是知道有这么美的紫藤花，即使有再豪华的免费酒店请我去我也不会答应的。看着眼前这自由奔放，热烈喧嚣的紫藤花，我才知道我平日里钟爱的我们市委大院里的紫藤花有些过于中规中矩了，就像在机关里按部就班工作多年的老成青年，有失青春的活力和生命的张力了。这道泼墨涂抹似的紫藤花墙，让我联想到在网上看到的关于紫藤花的众多信息。上海西北郊环城河畔的嘉定紫藤园和上海植物园都是著名的紫藤主题园，每到花开时节，都是人如潮涌。日本有许多紫藤花隧道，最著名的是北九州河内藤园里的紫藤隧道。而栃木县足利公园里有一株树龄达144年的紫藤，树冠面积竟然有1990平方米，春秋花开，观者如织，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而世界上最大的紫藤花据说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附近的一个叫马德雷的小镇上，它枝长达一英亩，每年花季会开出150万串花穗。真叫人心生向往，不用说去现场观看欣赏，就是听一听都够让人心荡神驰的。

2012年，市委机关要搬新楼办公。想到要与紫藤告别，我心里不是滋味，搬家前最后一个星期五下班时，我故意磨蹭到大家都走尽了才走出办公室。来到院子里，我默默地站在紫藤下和她们道别。她们用浓郁的绿荫为我遮挡着夏日里刺眼的阳光，片片碧叶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犹如离人的泪痕。那些伸出来的缱绻触须，也仿佛知道离别，满含着依恋和不舍牵扯和抚弄着我，几束稀稀疏疏晚开的花穗，更是吊着莹莹的泪光，令我不忍直视。直到夜幕降临，门卫大爷再三催促，我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生长着两株可爱的紫藤花的院子·····

星期一早上，虽然是去新大楼上班，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但当我走近新大楼时，却惊呆了。原来，行政处联系了市园林处，利用星期天，竟然把两株紫藤也移植过来了。行政处老李告诉我，星期天他们没休息，调来了园林处专家，动用了50吨汽车吊，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两株紫藤挖出来、运过来、重新栽植上。为了她们，还专门从大石桥农村拉来了几十车黄土用以改良新大楼的碱性土壤呢。我感到心头一热，抬头看去，见许多园林处的工人师傅正忙着给紫藤制作新的支架，灌水。为了保证她们成活，还给她们挂上了吊针。在汉白玉台阶的映衬下两株紫藤绿叶葱翠，更显婆娑妩媚了。风中的她们也好像看到了我，轻轻地舞动着碧绿的枝叶。看着她们欣喜的样子，暮然间，林徽因的《藤花前》缠绵温婉的句子在我耳边响起：“紫藤花开了/没有人知道！/蓝天里白云行去，/小院，/无意中我走到花前。/轻香，风吹过/花心，/风吹过我，——/望着无语，/紫色点。”望着紫藤，咀嚼着林徽因的诗句，我竟然鼻根一酸，旁若无人地流下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