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城中客【大漠胡杨】

    吴老三的爹吴有文颠巴颠巴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现场的时候，吴老三已被他哥吴二狗及几个侄儿七手八脚地拖到架子车上送往县医院。吴有文看了一眼近乎半裸的拴弟，手捂住了脸，转身吐了一口浓痰，嘴里低声骂道：“畜生！羞死先人了……”，便脸像紫茄子一样低着头躲开众人，一溜烟追往县城去了。

拴弟因为失血过多，早已没有了气息，像睡着了一样，脸白如纸，见不到一丝血色。她丈夫赵海娃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一只手半抱着拴弟，一只手往她的尸体上套着裤子，时不时捋一把拴弟脸颊上乱蓬蓬的头发，眼泪便扑簌簌掉了下来。

孩子们起床上学去了，官场上多是些老人妇女，年轻力壮的男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几个麻利的女人不再张望，踯躅了一会便默默上前给赵海娃帮忙，有人卸来一扇门板，把拴弟平放上去，找来一块白床单苫了。

清晨山头低垂着几朵偌大的铅云，黑沉沉厚重的云彩缝隙里透出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暗红，就像拴弟流在地上的血。风不大，轻轻摇摆着官场边的杨树枝，为这沉寂的场面带来了一丝声音。几根散落的麦草被风吹着一点一点往前挪，官场上笼罩着一种肃杀的气氛，那靠近山坡的灌木丛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一切。

一个矮胖的女人冲进了官场，穿着红绿碎花的肥大衬衫，一条看不清颜色的裤子，左腿的裤脚卷起老高，脚脖子黑乌乌的，不知道多少年没洗了。她瞪着眼睛骂骂咧咧着找拴弟，一看苫着白布的门板，愣了一下，后退几步“咚”地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嚎啕起来。一面哭一面使劲的蹬着俩腿，一双沾满污渍的黑布牛眼窝鞋很快就蹬掉了，露出两只肥黑的脚丫，裤裆也扯破了，里面大红的底裤红艳艳地晃眼。她的脸又肥又憨，像个大脸盆，上面镶着两个牛铃似的大眼，围着一圈浮肿的眼泡，一张黄脸上泪水鼻涕纵横乱流，用手背抹的到处都是。

“烂货……婊子……黑心烂肺的死狗，不得活了啊，我地个老天爷呀，哇哇……没脸活了啊，哇哇……你是驴X的还是狗X的，畜生啊！哇哇……你爱嫁汉怎么不寻你大（父亲）去啊……呜呜---短寿儿的吴老三，你不是个人，你把你妈不领到他们家嫖去着，在这里丢人现眼！呜呜……我寻死起来，畜生X出来的婊子啊……不活了啊，哇哇……”

人们都袖着手直直的立着。赵海娃闷头蹲在门板跟前，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略显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不知道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哀痛还是愤怒。他身后那一滩黑血分外刺眼。有人拿来了铁锨用土把血盖住了。

“大哥大嫂，大爷大妈，你们给评个公道啊！天地良心啊，一家人教这不要脸的婊子害死了……糟蹋人啊！怎么不死远些啊……哇哇……可怜了我的娃呀！”那女人举起双手哽哽咽咽地哭喊着。衣襟下露出黑黝黝圆鼓鼓的肚皮，像是有几个月身孕了。

“巧华你别喊了，再怎么着人家的人死了！”有人劝说。

“就是，也怪她家男人太风流。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在这里哭天抹泪有什么用？”

“我就想不通,这本来贤惠的拴弟怎么上了吴老三的炕？有人说前半年他们一起在外面打工，不知道怎么回事粘在一起了，不认识的还当人家是两口子呢。你说拴弟那么孝顺稳重的一个媳妇，怎么就和这吴老三扯不清呢？”

“可怜赵海娃了，撇下一个两岁的娃娃，家里还有他那个瞎子爹，本来就穷，这下日子更难过了。唉，拴弟其实人挺好的，走这一步路怕也是为了这一家老小，要不……也不至于……唉！可惜让吴老三给害死了。”

“谁说不是呢？厂娃妈，你可把裤带系紧了，呵呵呵！男人面情软了一世穷，女人面情软了裤带松！你一不小心裤带一松，也叫狼把你吃了！”一个女人捣了一把旁边高个子女人一把，打趣道。

“我的是铁打的，哈哈，除了我们家掌柜的，谁都甭想。你们听说没？”她把头伸进几个女人堆里，面色诡异小声说道：“说是真是狼咬的，一只秃尾巴的狼！”这个叫厂娃妈的高个子是村长钱耀祖的老婆。

“就是，这俩人急疯了，跑到官场里，活该叫狼吃上哩。”旁边一个年龄大点、挑眉弄眼的女人不屑地边说边吐了一口唾沫。几个说话的女人几乎同时回头挖了她一眼，相互撇撇嘴走开了。见没人搭理她，这个叫张玉红的女人有点忿然：“能球个啥哩？驴球和茄儿，一色的货！”她嘴里嘀咕道。

“巧华也是个命苦人，当初死乞白赖跟了吴老三，人家拿她不当人，现在吴老三眼睛都叫狼掏出来了，怕是残废了，你说这巧华以后有好日子过吗？”那几个女人换了个地方，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赵海娃的本家叔赵凤越带着几个人来了，一声不响地把拴弟抬到了官场边的塌窑里，打发人去请上滩村的王阴阳发送亡人，暴死在外的人是不能进家门的，不吉利。

吴老三的老婆巧华看着人都散了，爬起身来捡起鞋，逮着人就又哭又骂的诉说，直到人见她张嘴都躲远了，才独自回家了。

“也可怜，长得不好看，还邋里邋遢的，听说又怀上了，这吴老三还本事大，锅里的碗里的都不放过，”赵海娃的邻居吴子明媳妇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谁说不是呢，老的小的都没个正形，你看那赵宝堂和吴老三长得像不像亲兄弟，赵宝堂活活的剥了吴有文的一张皮，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连脸上的痣都在同一个位置。”村长媳妇诡秘的笑着，偷偷地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张玉红。

“吴有文没想到走到这一步，这老汉年轻的时候了不得，人也利索，听说有几个相好呢！”吴子明媳妇说着也往后看了看，自个却不由自主的脸红了一下。

后面传来长长地一声咳嗽，是吴子明他爹吴振家。吴振家戴着个黑框眼镜，一身洗的发白的中山装穿得工工整整。他瞪了一眼儿媳妇，“家里的猪还没给食呢？话多地很，赶紧回去。”他头也不抬，一边往前走，一边瓮声瓮气地给儿媳妇说。

吴子明媳妇脸更红了，“昂”地答应一声，跑着头前走了。

“厂娃妈，你说咬人的是一只秃尾巴狼？”吴振家突然回头叫住改娃妈问。

“是嘞，吴老三临走之前嘴里喊着，秃尾巴狼、秃尾巴狼，应该没错。”改娃妈一脸认真。

“哦，”吴振家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远处的马寒山，心里头罩上了一层阴影。山脚下的灌木丛晃动了几下，一个身影箭一样消失在山林里面。

吴振家原来在村学当民办老师，后来转正了。现在退休在家，一天到晚侍弄庄稼，勤快的不得了，家里家外都拾掇地井井有条。为人精敏会算计，是一个啥事都不吃亏的主。儿子吴子明在县城上班，只有礼拜天才回家一次，这两年不知什么原因，老长时间不回来了。

这地方属于改河乡一个叫吴赵家的小村子，一个簸箕形的山湾里，零零落落散居着几十户人家。吴赵两家是村子里的大姓，另外还有钱、王、李、杜几家杂姓。改河沟是一块风水宝地，南临兆河水，北靠马寒山，四季分明，晴雨有节。桃林城里有句老话：出了北门九道沟，吃水要走改河沟，改河沟的水好，是方圆出了名的。从吴赵家往北走，进入马寒山，就是有名的狼窝沟。往南是下杨沟，往西是改河乡，往东是上滩和岔沟。这一带延伸到马寒山植被很好，山上除了刺柏、山杨、小叶柳、山生柳、由毛柳、胡桃、白桦等植物外，还是一个中药大宝库，野生药材非常多，尤其是党参，更是远近闻名。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忙乎，农闲了就上山挖党参换钱，砍毛柳编筐编背篼。所以改河沟相对周边的乡镇条件要稍好一些，只要勤快，不愁没有吃穿。除非是那懒汉二流子，或者害病跌年成了，日子才过不下去。

吴振家回到家，儿媳妇秀红早生起了茶炉子，端来了葱花油馍馍。“大，你吃，我给猪铲草起。”

“哦。”吴振家应了一声，声音比以前柔和许多，“以后那些碎嘴婆娘跟前少去，不挣着说话把人胀不死。”

“嗯！”秀红脸又红了，“大，我也没说啥，说秃尾巴狼呢。”

吴振家怔了一下，半晌才吸溜了一口罐罐茶，“你知道个啥？这里面有大事哩！闲了给你说。”

“大，我害怕来，你说狼会不会到人家屋里来？”

“狼不害怕，人害怕来。”吴老汉说着望了一眼秀红，嘿嘿干笑几声，“你害怕我不？”

“大说啥来？大白天地。”秀红低头扭捏了一下，用手搓着衣角。“大，我想买个厂娃妈那样的衣裳来，你看？”她欲言又止。

“你就记着花钱，钱在柜子里放着来，等会给你钥匙自己去拿。”吴振家耸了耸肩膀，“来，红红，我这背上痒地很，你给挠一下……”（未完待续）

                                         广德 2012年4月23日  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