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城中客【大漠胡杨】

二毛子把麻鞭掉了个头甩上来，“香烟弟子别胡闹，赶紧扥来赶紧掉，吾神腾云遇塌窖，一不小小腰闪了！”

大家围在窖口上，七手八脚往上拉二毛子，吴振海的儿子用力过猛，憋出一颗响屁来，众人哄堂大笑。王阴阳转身怒斥：“不合神道！抓一只老公鸡来，给神老人家供奉上。”

二毛子爬上窖口，满身是土，神情有些尴尬。他挥动麻鞭，几声炸响，然后把麻鞭绕在颈上，三两步跨进院门，一纵身跳上法坛，一手雷印一手剑诀：“吾神登台，收摄不祥。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给香烟弟子画符一道，烧灰冲服。”言毕，王阴阳递上早已准备好的长香黄表，二毛子念咒画符，用香头在黄表上一阵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画完符，从颈后扯下油叽叽的几根头发来，夹在符中，王阴阳双手接了，交予吴振海的儿子，叫他化成灰给吴振海服用。

二毛子在法坛上剑指一扬，一个跟头翻下地，说一声“吾神去也！”，便直挺挺往后就倒，众人早有准备，从后面接住了。王阴阳道：“神老人家歇马了，赶紧抬进去休息。”谁知二毛子又翻起身来，“吾神尚未用膳，早些献食伺候！”言毕，口吐白沫，仰身便倒。

众人把二毛子抬到上房炕上，二毛子在炕上闭目不动，好像睡过去一样，不多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喝茶，刚才经历的一切好似与他无关。只抬头望桌子上一看，方桌上供了一只大公鸡，眼中窃喜。早有旁边的人拿到厨房去收拾干净炖了。

王阴阳在二毛子“歇马”后，重新拿了雷尺，口念咒语，把扣在水眼处的箩儿收起用红布苫了，移至十字路口。点化黄表，念咒做法，突然大吼一声：“走！”将手中的箩儿往外抛出，那箩儿便滚至远处，箩口朝天停住。王阴阳叫人拿画了符的一块石头，到指定的方位埋了，收回箩儿，挂在吴家的大门上。回到房中，在一小块红布上画符：“青龙居我左,白虎侍我右.朱雀护我前,玄武立我后,四方四神将,将我元形守,七煞是凶神,安敢入我户……”然后嘱咐麻婆娘，找别人家的五色花布，连同符一起用丝线缝在吴振家贴身衣服的腋下，自今日起忌门三日。又嘱咐来年取二月末的柳枝一根，三月初的桃枝一截，红线绑在一起截取十公分长，三月末时半截埋在土中半截露出来，四月初时取出将树枝间的变色土刮下用黄纸包住，然后用红纸折叠起来放在香炉下三天，如此这般，吴振海的病就基本上无大碍了。但是，吴振海这次犯了桃花煞，切记治病期间不可亲近女色，否则前功尽弃，弄不好有性命之忧。

麻婆娘极其虔诚地满口答应，保证不出一点差错。王阴阳点了一下头，神情有些诡异，嘴里喃喃念叨：“暂把心放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经过二十几天的苦干，吴赵家的砖厂已展现雏形：在庙山背后的干沟里，平整出好大一块土地，夯实地基，然后用细绵砂铺好码放砖垛的排道。山脚下削下了好大一片山体，箍了四眼砖窑，一根高约数丈的大烟囱，就矗立在砖窑后面的山坡上。在干沟的底部南面潮湿处，掘开了一眼苦水井，井旁边建起一个小泵房，用一个木杆子扯上电线。泵房里的离心泵，连接四寸粗的胶皮管子直接把水引到了砖厂上。砖厂正中间搭了几间工棚，一大间和红浆泥，其它做几间制作青瓦的工作间。

制作青瓦的瓦匠都是老匠人，承担的工作自然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先把切好的红泥条裹在瓦排子上，转子带动瓦排滴溜溜转了起来，瓦匠用手蘸着水反复压瓷平正泥胎，直到泥胎光滑匀正，薄厚一致，然后用线锯切去多余部分，停住转子，提了瓦排的手柄，放到外面的晾晒场上。等到泥胎蒸发变硬，轻轻错动手柄，取出瓦排，留下泥胎继续晾晒。泥胎稍干一点的时候，顺着瓦排留下的切割线，切割泥胚，一个泥胎切成四片瓦胚。
   制砖就要相对简单一点，红泥直接和在砖匠的身旁，取用的时候压进砖模，用线锯沿着砖徘帮子切去多余的红泥，再把拓好的泥砖使劲反扣在砖基上晾晒，变硬后由工人拉到砖垛上码放晾干。

砖厂上瓦胚子和砖胚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着装窑点火。

吴赵家的闲散劳力差不多都集中到了砖厂里，有力气的和泥扣砖胚子，妇女们拉运晾硬的泥胚，细心有经验的码放砖垛子。人们各司其职，干得热火朝天，发家致富的美好前景，让每个人都干劲十足。当然，十个羊里面有只奸羊，两头驴里面总有头懒驴。俗话说，懒驴上磨屎尿多，偷奸耍滑磨洋工的人里面就有吴老三和杜金旺。他俩一会拉屎，一会尿尿，再过一会又要抽烟喝水，反正是能少干点就少干点，磨磨蹭蹭到收工的时候赶紧回家。

吴老三本来不想到砖厂来，杜金旺叫了他几次，他都没答应。后来听金旺说，海娃的媳妇拴弟在砖厂帮工，他心中一动，才兴冲冲地跑来了。找到钱耀祖，要求干个会计的活，钱耀祖说吴振家干了，叫他去和金旺搭伙拉砖胚子。吴老三一看没法子，就只好和金旺在一起搭伙了。可他手里干活，两只细长的三角眼睛总在砖厂院里搜寻着拴弟的身影，一看见拴弟，就两眼冒光，故意和金旺大声说笑，想引起拴弟的注意。有时候借口喝水，找机会和拴弟搭讪。谁知拴弟除了干活，正眼都不瞧他一下，这让他很是闷闷不乐。

吴老三的老婆巧华也来砖厂，她的工作是提瓦排子。她一心只想着多挣几块钱，压根没注意到吴老三的心思。直到有一天晚上，吴老三趴在她身上发泄时，嘴里反复念叨说她要是和拴弟调换一下就好了，巧华才听出点醋意来，一脚把吴老三蹬到了炕道里，指着吴老三的鼻子骂道：“哪个骚货好了你找去，有本事别上我的床！”

吴老三厚着脸皮说：“两口子睡觉说的话嘛，你看你？”说完爬上炕，很卖力地把巧华弄得吱哩哇啦乱叫……

巧华自从嫁给了吴老三，整天价照顾老的，伺候小的，除了邋遢一点，其他方方面面都过得去。就连吴有文日子长了，心底里对巧华生出十二分的满意来，私下念叨，丑妻家中宝，果然不假，只是他的儿子不知道好歹，整天价惦记别人的媳妇。吴有文眼看着一男一女俩孙子，活奔乱跳地俏皮可爱，便越发把巧华当人看了。有个大事小情，还和巧华商量几句。但是巧华因为吴有文和张玉红勾勾搭搭，对公公从心底里感到厌恶，只是对付应承着而已。现在看吴老三心里有鬼，只得感叹吴有文门风不正，平时便对吴老三的行踪多了几分提防。其实她也看出来，拴弟对吴老三，没有任何好感，不由得她又放心了一点。

吴有文自从竞选村长落败后，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每日除了逗弄孙子、太阳底下掀掀牛（牛九，一种牌类娱乐）、一有时间就往张玉红屋里钻。去了有什么活抓住就干，确实省了张玉红不少心，免不了的温存招待。钱耀祖动员大家到砖厂干活，个人给个人家搞点副业，有钱挣不是坏事，俩人一商量，就一起出动了。吴有文码砖胚子，张玉红搬运。赵凤超劳改去了，张玉红带着俩孩子，自己也不再涂脂抹粉，倒是勤快了许多，生活所迫呀，没办法。

吴赵家砖厂开业点火的二起脚终于在蓝瓦瓦的晴空中炸响，铺在地上的鞭炮，腾起了黄褐色的土雾，锣鼓铜钹也不失时机的喧嚣起来。砖厂四周彩旗飘扬，砖窑的对面搭了一个一米高的台子，台子上扯起了一条横幅，上书“吴赵家凤凰砖瓦厂封窑点火仪式”。台子上摆了一长溜桌子，后面放了条凳。条凳上的屁股都是带长的，什么副县长、乡长、局长、站长，坐了十几号人。吴振海的病看样子好利索了，也被请到主席台上列席。他面色红润，精气神不错，看来这王阴阳还真有两刷子。

主席台中间站着钱耀祖，他提起麦克风，“噗噗”吹了两下，主席台两边的杆子上，两个大喇叭就跟着“吱啾——噗噗——哧啦啦”怪叫了几声，震得对面山上的脯鸽刷拉拉旋绕在会场上空。改娃妈特地给钱耀祖做了一套新衣服，他站在台上腰杆似乎也挺直了，新理的头发茬子青森森地带着一股子干练劲。这次开砖厂，他垫上了所有的积蓄，又挨家挨户筹钱，最后还是不够，乡上的王书记出面给他们担保了一笔贷款。如今，这砖厂马上就要投入运营了，钱耀祖对投入自己全部心血的砖厂抱有莫大的希望。

台下面几乎聚集了吴赵家所有的男女老少，连久未露面的钱七爷，也在孙媳淑琴的搀扶下，拄着拐棍微笑着坐在人群中。一群小孩子围着砖厂疯跑打闹，后面跟着两条小花狗，亦步亦趋地抬头看着孩子们，满眼的莫名其妙。这一天注定是一个欢欣鼓舞的日子，因为吴赵家有史以来第一个砖厂即将开业。吴老三兴奋地抽着鼻子，袖着手在人群里转来转去，可是始终没看见拴弟的身影。倒是赵海娃一只手拉着赵福全、一只手抱着儿子、站在厂子边上。赵福全瞪着遮了一层白雾的双眼，支棱着耳朵听着场面上的气氛，眼角眉梢都带了点喜气。赵海娃和他三爸赵凤越联手，包揽了砖厂所有的木工活，光是工钱也挣了将近小一千块，这可是往常三四个月也挣不来的。

台上终于宣布开会了，副县长、乡长分别致词，从市场经济讲到按劳分配，从联产承包责任制讲到勤劳致富，从沿海出现的万元户讲到五讲四美三热爱，从农村剩余劳动力讲到了出门搞副业……高音喇叭的声音长久地回响在吴赵家的梁沟峁屲，激荡着渴望改变现状的每个人的心。人们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一个变革的、全新的时代来临了。虽然他们一下子感受不了、想象不到，但是，从县长嘴里传出来的每一个新鲜的词语和极富煽动性的手势，就像鼓点一样敲击着人们的心底，澎湃着人们的梦想。思想活跃一点的人，已经盘算着怎么样开始为自己家勤劳致富了……

点火仪式在县长的监督下进行，窑门前有桃林县请来的窑把式封窑点火。简单的仪式之后，在窑门前宰杀了一头头戴红绸的大羯羊。钱七爷带着几个老人，悄悄地给皇天后土化表上文，祈求上苍保佑烧窑顺利，一炮打响，出一窑好砖。

晚上，吴赵家像过节一样热闹，钱耀祖专门从县城请来了放映队，要给乡亲们放三晚上电影，三部电影分别是《少林寺》、《庐山恋》和《天云山传奇》。好久没看到过电影的人们老早地搬了大椅子小板凳来占座位，全村人扶老携幼几乎倾巢出动。连邻村听到消息的，也跑了几十里路来看电影。电影开演前，放映员在喇叭里喊着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为了预祝凤凰砖瓦厂开业大吉，第一晚上特别加演戏曲电影《梁山柏和祝英台》，第二晚上加演昆剧《卷席筒》。消息一传出，连不打算凑热闹的几个老年人也在家待不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