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的小家

正读高一的女儿聊起被人们赞誉为写尽了人世间所有爱情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她说这本故事最让她感动与发现的是男主人与女主人的爱情从十六岁一直写到七八十岁，男主人对女主人的爱却从未改变过。六七十年绕了一个大圈子，他们的爱情又回到了起点。人说爱情是会变质变味的，可是一对老人的爱情却如初恋一般炽烈。我感觉《霍乱时期的爱情》男女主人这绕的一个大圈子，与“翻筋斗”这句，完全是一个理，那就是人生。人生的起点是从无到有，而终点是从有到无。起点和终点都是一样的，而我们在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里，阅历无数，尝尽了冷暖。

扯回话头，这句“翻筋斗”摘自于梁遇春的散文集《毋忘草》。这本散文集是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的“三昧·文学馆·小经典”系列丛书第二辑中的一本。在开开书店的书架上初遇这本书，一下儿被这洁净的封面吸引住了。纯白色的书面，没有任何美术图案，在封面的正中上下写了两种字体的书名“毋忘草”，中间署名梁遇春。看到梁遇春这三个字，不知为何有种“似见故人来”的感觉。近日脚有微恙，正好有了阅读的时间。走进梁遇春的文字里，觉得着书店里的那种感觉愈加强烈。似乎他就是遥远时光里走来的故人，与我在周末的时光里对酌，倾诉。

故人是什么？是老朋友，是对你有所益的朋友，他总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周围。对于西方文学，因为英盲的缘故，成了我阅读中不敢触碰的一块硬伤。可是，《毋忘草》散文集里有大量的篇目是介绍外国作家作品的。这无疑就像一个推荐书目一样给我做了导引，而且在文中摘有很多妙言慧语，让我耳目一新，并深以为然。在《利顿斯特·雷奇》一文中，他写到这位近代新传记派开山老祖曾经说“历史的材料好比一片大海，我们只好划船到海上去，这儿那儿放下一个小桶，从深处汲出一些具有特殊性的标本来，拿到太阳底下用一种仔细的好奇心去研究一番”。这话语实在太有意思了。又如在《醉中梦话》（二）中写到英国评论家对于英国自然诗人柯珀的批评是“他是由那剪得整整齐齐的篱笆里，去欣赏自然……他带着一双很时髦的手套，和‘自然’握手。”形象而犀利的言语，冲击着我的感官。这些虽不是梁遇春本人所写，然而，他能信手拈来，足以见得书外所下之功夫。

孙郁的《告别无智与无趣》中曾写到当今散文创作的“无智”，他认为“无智”就是“文章按照别人的思路来写，没有自己的精神发现”，而在我眼里梁遇春虽然深受查理斯·兰姆的影响，却独有自己的特色。他喜欢火，在《观火》中，他写道“火的确是可爱的东西，是单身汉的最好伴侣。”寂寞的小房里，只要有了火，“你就会感到宇宙并不是那么荒凉了。火焰的万千形态正好和你心中古怪的想象携手同舞。”他最怕春天，在《又是一年春草绿》中他对于“夏的沉闷，秋的枯燥，冬的寂寞”都能够忍受。“可是一看到阶前草绿，窗外花红，我就感到宇宙的不调和，好像弥留病人的榻旁听到少女的清脆的笑声，不简直好像参加婚礼的时候听到凄楚的丧钟。”梁遇春似乎在春天里就预知生命的易逝而哀伤着。作家的这种敏感，使他在《毋忘草》一文中，对于那个“她”充满别样的忆念。“忆念后又怎么样呢？没有怎么样，我还是这么一个人。那么又何必忆念呢？但是当我想不去忆念她时，我这想头就是忆念着她了。当我忘却了这个想头，我又自然地忆念起来了。”读到这样的句子，真觉得有种百转千回的妙味藏在那文字的身后。

梁遇春的文字是自然恣意的，他可以把自己为倾诉对象写成《寄给失恋人的信》（一）、（二）；他也是哀愁和忧伤的，他直面人生的多个立面《人死观》《苦笑》《黑暗》《无情的多情和多情的无情》《坟》。梁遇春的文字总是给我讶异，《谈“流浪汉”》可以如此妙语如珠，《“春朝”一刻值千金》可以如此坦然言懒，《文学与人生》《文艺杂话》以及众多的介绍外国文学篇目，见解可以如此透彻深刻……当然最最让我讶异的是，梁遇春所有作品均写于27岁之前，那种深刻，那种质感完全超越了他的年龄——他只在这世上活了短短二十六年的时光。

   我们读书，其实就像筛子筛谷。筛子筛掉那些与我们无益的枯叶稻杆，留下金灿灿的谷子。在梁遇春的所有文字里，我唯一需要筛去的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忧伤情绪。

加注：本文为何拟题《梁遇春：似是故人来》。到今天阿莲才忆起第一次知道梁遇春，是去年阅读了温源宁的《不够知己》一书。这本书中有一篇写梁遇春的文字，题目是《梁遇春，中国的伊利亚》，梁遇春曾随温源宁一道去上海暨南大学任教，彼此熟悉。梁遇春27岁死于猩红热，只有短短的六年创作经历，但创作的作品影响深远，另外还有少量的翻译作品。
    梁遇春的《毋忘草》和温源宁的《不够知己》，都是值得一读的书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