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思录:(一二五)与菜有关的记忆

个人日记

       
        前些日子,随着一帮朋友到上官剡溪畔的一个酒家吃饭。朋友,他们是带着任务去的,他们为《钱江晚报》在寻找感受富阳的地方美食。而我,只是一个吃客,毫无束缚。金银花茶,山黄芪炖土鸡、油炸小鱼、油面筋、鞭笋毛豆肉、苦益菜、野芝麻、南瓜头……还有现做的糊麦果,几乎全是当地土菜。忽然之间,长期存于记忆深处的东西,一下子就被舌尖味蕾激活了,嗡地一下全都一股脑儿冲到了脑门,使我再也无法平静。

(一)苦益菜 

面前的白色瓷盘里,放着一坨绿色菜肴,在其旁边摆了两瓣红色小番茄作点缀。酒家老板说,尝尝吧,这是苦益菜。大家都伸出筷子,夹一些放进嘴里细嚼慢品。我一边感受清苦味道在嘴里慢溢的感觉,一边思绪就已经飘到了几十年前。

“珍、民、莲,快来吃饭啦……苦益菜炒饭哟……”山间传来一位老奶奶的喊声。小溪边正在玩耍的三个孩子听到叫声,丢下手里的石头站起,甩开两腿就往路边的一幢三间二层的土坯老房子跑去。

“慢点跑,慢点跑……不要滚到了……”

“哦……”

三个孩子冲进厨房,碗柜里拿碗,来到土灶前,用右手拿一把柄有半身长的锅铲,嘁嚓嘁嚓几下盛满了一碗,就找一张小凳坐下,狼吞虎咽起来。碗里的饭白绿相间,还有种淡淡的菜籽油的香味,真是香极了。三下五除二,没几下一碗饭就消灭了,三个孩子扔下碗筷接着又跑到小溪边继续玩耍起来……

珍、民是莲邻居家的孩子,珍比莲小一岁,民比珍再小一岁。三个人从小玩到大。珍和民有好多舅舅姨娘,最小的如大秀秀、小秀秀还有贵贵。他们经常对莲说,你该叫我小姨娘,你该叫我小舅舅。莲只知道自家是从很远的淳安迁来的,在村里没有任何亲戚。也有村人对莲说,珍和民是你带来的,你本也是他们家的丫头。懵懂的莲,她怎么也弄不明白她与他们有着怎样的关联。

直到十多岁,母亲才告诉莲出生时候的经历,她才知道秀秀和贵贵们的玩笑意味。不过这有什么关系,两家人如今只有三步的距离,好似一家。还有珍、民的外婆从来没有把莲当成一个外人。每次去他们家,珍、民有的,莲从不落下。蛋炒饭,苦益菜饭,几个桃子,三块番薯……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珍外婆给予莲的温暖似乎一直都在。

珍外婆,有四儿四女,丈夫早早离世。就靠她一个人的肩膀养育一大家子。在莲还不知事的时候,她有个儿在一个清晨腰里带一把砍柴刀,手里拿一根绳子上山砍柴,可竟在山上寻了一个树枝桠,绳子一挂上吊死了。可是日子得过下去,她从来不抱怨生活。后来儿子们都成家了,女儿也都出嫁了。她也渐渐地老了。在她八十几岁的时候,经常挪着脚到珍、民家来。母亲与她都是村里的老人,两人坐在火炉上,健谈的她总会絮絮叨叨地说起一些往事。早走的男人,上吊的儿子,结婚后得恶病死去的大秀秀,还有住在山上时候听见豺狼叫声时候的害怕。最终,珍外婆过完九十岁大寿中风了,坐在轮椅上两年,还是老去了。

如今,总是想起她慈祥的面容,还有坐在轮椅上的瘦弱身子。不过,眼前吃着的苦益菜,竟不是当初那碗苦益菜炒饭的香味,是时光改变了一切,还是记忆出了错?
    我无从知晓。

(二)糊麦果

   
剡溪酒家最后一道上桌的,是摆在篾制篮里的糊麦果。糊麦果,薄薄一层,色泽金黄。老板把糊麦果端上来时,麦子的原香一下就飘进我们鼻子。“啊,糊麦果,我喜欢!”坐在桌上一直安静的我叫了起来。

小时候喜欢麦食。可山里田少地多,我们主要充饥食物是大米和玉米。而玉米,我们常用石磨自己动手磨。石磨磨出来的玉米粉比较粗,做出来的玉米饭又干又糙,稚嫩的嗓子几乎难以下咽。那时,在外村有个专门加工面粉的加工厂,面粉拿来做的面包、馄饨,还有菜馅的包子,是我们听着就流口水的食物。单说打馄饨,感觉就像过节一样的隆重。那时候,家里请木匠师傅做了一个特大号的正方形杉木砧板,还特制了一根擀面杖,与山里挑担歇脚时用的倒杵一样长。要打馄饨了,姐姐、邻居三五个婆娘们都来了。揉粉的,打馄饨的,剁肉馅的,包馄饨的,大家在一起挤挤挨挨,热热闹闹。打馄饨是技术活,馄饨皮薄了粘在一起,厚了口味就差了。馄饨出锅,常常大家一起分享。有时候我端着馄饨就得跑里把路,送来送去。担心时间隔久了,馄饨就坨在一起不好吃了。女孩子天生喜欢弄。打馄饨不敢造次。但是在读初中高中那会,暑假大人出去干活,我和珍、民发面包,做菜馅包子,那是常有的事。

一晃眼就大学毕业工作了,那些与面粉有关的事儿少了,可是对麦食的喜欢有增无减。那是因为来到富阳后,婆婆常给我做糊麦果。小时候总觉得婆婆都是厉害角色,如大姐和三姐的婆婆,在村里都很厉害。大姐嫁过去时,受的委屈,让十来岁的我也愤愤难平。三姐是个耐性子,话少人实在。这婆婆倒是对三姐没怎么样。后来有了自己的婆婆,婆婆待我极好。我甚至以为,在婆家更有做女儿受宠的感觉。

婆家也是穷苦人家,然而我去了,他们总是设法让我觉得舒适。他们家没有卫生间,如厕我常常不习惯。我去的时候,他们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块软皮放在上面。婆婆知道我喜欢吃鱼,每次某人告知我们要上去。公公会起个大早去买富春江里的江鱼。或者就买鱼鳍条,一只一只剖了洗干净,油炸好放在袋子里让我带回富阳吃。婆婆腌的咸菜,婆婆做的熬豆腐,都是我吃不厌的食物。

还是回到正题吧,否则扯三天三夜也说不尽。婆婆做的糊麦果,那是一绝。最早的记忆,在九几年没结婚的时候暑假常到新桐小住。婆婆经常做熬豆腐、手擀面条、糊麦果吃。婆婆家用的是土灶。柴草就是麦秸杆或者油菜杆。那土灶锅是二号锅,婆婆拿一个薄薄的铲子,如同现在装修铲油漆的那种。把调好的麦粉糊倒进锅里,那铲子沿着锅几下一刮,一个面盆大小的糊麦果就做成了。吃糊麦果,可以中间夹菜,菜一般最多的是咸菜炒辣椒,也可以南瓜丝烧咸菜,也可以是笋干咸菜,都是极开胃的。当然也可以吃甜的,在糊麦果上面撒些细白糖,等糖遇高温化了,就可以起锅食用。有的人牙好,喜欢那嚼劲,糊麦果熟了就可以拿起包菜吃。我喜欢吃脆的,那么糊麦果就在锅里时间长一些,等干了再拿起。这种糊麦果感觉就像吃脆锅巴,特香。

婆婆给我做的糊麦果,常常是特制的(别人所没有的优待)。我不爱甜食。婆婆常拿出自家鸡下的土鸡蛋,在锅沿噗的一下敲开,把鸡蛋均匀涂抹在糊麦果上。等鸡蛋也熟了,再起锅拿给我夹菜吃。我身子一直来就是瘦弱模样,公公婆婆老是要让我吃两个糊麦果,其实一个半糊麦果就把我的小胃吃撑了。每次都是盛情难却。不过每过一段时间,心里的馋虫就又忍不住冒上来,直想那涂着金黄色土鸡蛋的薄薄脆脆的糊麦果。

婆婆今年已经87高龄了,原来高大的身材已经伛偻了不少,但是依然康健。我真希望每次回到老家,都能够看到婆婆忙碌的身影,还有听她自顾自地说着村里的事。不过,谁也敌不过时光长河的流淌,惟愿婆婆安好吧……

 

 



文章评论

羊羊(采撷月光)

温暖的记忆,满满的亲情,阿莲的婆婆真好,祝老人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