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六合彩”原创文学

梦碎“六合彩”

原创文学

梦碎“六合彩”

元宵节才过去几天，人们还沉浸在龙年春节的氛围里。在这一个正月里，寒潮一阵阵的袭来，天总是阴晦着，地总是湿漉着，路总是泥泞着。又是一个寒雨纷乱的清晨，才下长途客车康子不由得一连打了几个寒颤，在不多的接站人中寻找堂弟威子。

“康哥，我在这里呢。”康子循声望去，只见堂弟在站门外向他招手。

“威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康子急切地问，“你知道，哥可是离家才几天的。”

“这——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威子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很是憔悴，并不回答康子的问话，只是招呼康子穿上雨衣，“呜——”的发动了摩托车，驶出了车站，驶离了并不大的县城，在清晨的冰冷的雨雾穿梭，向群山里疾驰。

康子可是正月初六才告别妻儿南下的，才上了十几天的班，就接到“家里出事了”的电话，又急匆匆的北上。电话就是堂弟威子打的，语气急切哀伤，“康哥——快回吧！”康子正要问个子丑寅卯，威子却只说了句“回来就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其间，康子打电话给许多的亲友熟人，要么不接电话，要么“不知道”。康子知道威子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会和自己开玩笑的：千里迢迢，来回多不容易！想到这，康子心一沉：坏了！头脑一片空白，在工友的护送下，才踏上北归的车。

雨点在昏黄的摩托车灯光里，锃亮冰冷如箭；初春的寒风吹在康子的身上，凛冽刺痛如刀。终于，到了。康子听到了揪心的锣鼓，嘶叫的唢呐，低沉的哀乐，在山间回荡，如泣如诉。威子家离康子家有不长的一段路。威子停下摩托，把康子招呼进屋，倒了热水给康子洗了把脸，“康哥，你要挺住啊——”就欲言又止，只是领着康子向他的家走去。近了，康子看到自己房前灯火通明，人影散乱，一个趔趄，幸亏威子手快，才没摔倒。“康哥，嫂子她——”威子哽噎着说不下去了，只是挽着漠然的康哥向家走去……

看见康子，本来忙碌的人们木偶般地僵立着，只是擦着眼泪。“爸爸——”才十七岁披麻戴孝的女儿和才十四岁手里托着亡母灵位的儿子，跌跌撞撞的摔倒在泥地里，康子腿一软，跪在泥水地里，抱住一双儿女哭成一团，在桂枝的遗体前。“桂枝，桂枝呀……我们什么苦没有吃过？……不是说好了从头再来吗？……你怎么就这么傻呀？”……短短的十几天，短短的十几天呐，夫妻母子就阴阳两隔了！人群里一片唏嘘，莫不流泪。

桂枝是康子的高中同学,也是糟糠结发之妻。曾经，他们从恋爱到结婚可是比“八年抗战”还要久。高中时，就开始了恋爱。只是那时都以跳出龙门为奋斗理想，彼此虽有朦胧的爱恋，但只是互相鼓励，不想也没有时间花前月下。毕业时虽然双双落榜，但并没有失去共同追求的志向，相信能以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创造美好的生活。当同学步入婚姻的殿堂，逐渐的为人父为人母的时候，当桂枝的父母为女儿的终身大事着急四处张罗的时候，他们的恋情才敢浮出水面。桂枝的父亲是手艺人，家境还算殷富。可是康子父亲因为残疾不能种田，兄弟姐妹又多，经济窘迫。当初，桂枝领着康子去见自己的父母，老人见康子知书达理举止文雅，打心眼里暗暗喜欢默认了这准女婿。只是不知康子家根基如何家境怎样，说得过一段时间再请媒人提亲，方可定事。

许是好事多磨，不久桂枝家托人传话，说这亲事就算了。康子听了，心如刀绞，要知道他与桂枝可是六七年的感情了，怎能割舍？康子毫不松气，几天三回的往桂枝家跑，虽然老人一见就不给好脸色，康子还是忍气吞声，用自己的热面皮蹭老人的冷屁股。桂枝也经常在父母面前说康子这般好那般不差，但父母就是不肯点头应允。“好崽不顶爷娘业，好女不穿嫁妆衣，今生我非他不嫁！”桂枝最后只得以绝食抗争。老人百般劝说万般开导也不济于事，只好找人捎信给康子，见面摊牌：三年内，你能盖起楼房，我就把女儿嫁给你。否则，不要怪我无情，只能怪你们无缘。“好，三年后我再来迎娶桂枝，谢谢伯父伯母。”康子泪流满面依依不舍得告别心爱的人，跟随堂哥的一个建筑队走了。

不久，桂枝也走了，和姐姐南下打工去了。其实，这只是借口，她是追随康子去了。三年，整整三年，桂枝的姐姐守口如瓶，父母一直以为姐妹俩在一起打工。每年年底，桂枝和康子才回家一次，总是约好和桂枝的姐姐同一天回家。康子买给老人的礼物，桂枝总不敢说是康子买的，说是自己花钱孝敬老人的。这三年里，康子和桂枝省吃俭用，辛苦赚钱，不到迫不得已，衣服也舍不得买一件。别人在发工资时，总是到餐馆打牙祭，他们可是从没去过。别人吃食堂，他们自己开火，能省一分算一分吧。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喝凉水也是甜的。第三年年底，康子请了媒人，正式去桂枝家提亲了。桂枝父母喜笑颜开，慨然应允。“桂枝呀，不是爷娘嫌贫爱富，是怕年轻人不求上进，以后你的日子就难过了……不要以为我和你娘不知道这三年你一直和康子在一起……这三年，我们从不找你要一分钱……如今，康子让我放心了……不要埋怨我和你娘！”这一席话，说得桂枝泪雨滂沱，抱住双亲嚎啕大哭。第四年下半年，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这时，同龄人的孩子都读小学三四年级了。

次年，女儿出生。康子一直随建筑队四处飘泊，只是因为康子文化不错，在建筑队挑大梁，收入不菲。桂枝在家照顾孩子和老人。又过三年，儿子出生，一家人时常笑语不断。但是，桂枝和康子还是勤俭为本，从不乱花一分钱。夫妻俩恩恩爱爱，从没红过脸，时时被老人用来作为教育儿子儿媳的典范。到了二十一世纪初，康子在县城买了一个套间，合家搬进了城里。孩子们上学了，桂枝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全部心思花在孩子的身上，接送儿女辅导功课，享受着家庭的温馨。日久，闲来无事，受不住左邻右舍的邀约，玩起了牌以打发时间。有时，一场牌就输掉好几百。从此，再也不见桂枝慈祥坐在书桌旁看着孩子们复习功课，耐心的给孩子讲解难题了。有时深夜归来，年幼的儿子竟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起初，桂枝有些内疚，输钱了心里舍不得，一次次暗暗下决心戒赌，但还是守不住诱惑。当然，这些康子都不知道。即使知道，康子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他深爱着桂枝。

然而，就是这爱，才酿成了今天的悲剧……

大概是二零零二年，一股赌码之风从广东经湖南吹到这邻近的山区小县。半年时间，就以燎原之势蔓延全县，并迅速向周围的县市扑去。街头巷尾山隅田野，人们一见面就问“今晚的特码是什么？”“昨晚你中了吗？”，不用动员，不要宣传，掀起了一股全民“读码书看码报”的高潮，村野鄙夫城市达人男女老少，都捧着码书码报认真的研读，即使从不摸书目不识丁的人也津津有味的看特码图，捕捉特码。出码之夜，人们扎在一堆，交流研究结果，四处打电话探码，忐忑不安坐卧不宁。特码一出，有人拍掌欢呼有人摇头哀叹，不论中与不中，一夜难眠：中了的后悔下注少了，不中的心痛辛苦钱打水漂了。四十倍的彩利，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谁不想一夜暴富啊，“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嘛。桂枝也不知不觉的沉迷与赌码，起初是小打小闹，手气还不错，有些盈利，投资十元几十元，转眼就是三四百的收入，能不让人亢奋吗？桂枝的胃口大起来了，雄心勃勃做起了发财的美梦：等我赌码赚钱了，康子就不用四处奔波劳碌了，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了。于是，赌注由十元增加到百元甚至几百上千元，但总是中奖少输钱多，半年时间就输掉了好几万。桂枝心痛后悔，吃不香睡不甜，有时彻夜难眠，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骂自己是“败家婆”，甚至揪扯自己的头发，发誓再也不赌码了，毕竟是康子的辛苦钱啦。

然而，到了出码的夜晚，桂枝却怎么也坐不住了，又鬼使神差扎入买码的人堆里去了。然而，四十九个数字，要中奖实在是难，比登天还难啦。于是，彩民们也许知道中奖的慨率实在太低，变得聪明起来，开始大面积撒网：赌波色、赌双单、赌大小、赌合数双单、赌六畜……一百元就能赚八十元，一千元能赚八百，比起单个的买特码，省心多了，然而，执迷不悟的人们谁也不会去想：用一百元换八十元，是不是折本生意？桂枝还是乐此不疲。终于，有一回包红波，一连十九期不出，桂枝花掉了家里十几万的积蓄，就不断的打电话叫康子汇钱回家，但很快就化的一文不剩，还债台高筑，欠二十几万呢，连孩子的伙食费也拿不出了，只得四处厚着脸皮挪借，只要是认识的人，不知受了多少的白眼冷脸，“正月不拜年，平素无来往，好意思找我借钱。”可是桂枝实在是无法可想了，时常以泪洗面，神情恍惚，茶饭不思。读九年级的女儿周末回家，看见讨债人络绎不绝，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偷偷的给康子打了个电话。接到女儿的电话，康子打电话回家，问是怎么回事。桂枝见事情败露，迁怒于女儿，打了女儿一巴掌，“你这孩子，谁叫你说的？养你十几年，就这点事，就告娘的状，白养你了……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这是女儿出生十几年来，第一次挨妈妈的打，伤心极了，“就知道买码，这几年，你过问过我们姐弟俩的学习吗？……我好怀念在乡下的日子……那时是苦些，可是能享受到你的爱，如今呢？……你是买码还是要儿女，你再买码，我会叫你会后悔的！”一向文静的女儿泪流满面的吼叫起来，犹如一阵霹雳，震得桂枝跌坐在床沿，神情漠然的流泪，吓的女儿哭了起来，抱住她：“妈妈，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接到康子就要回家的电话，桂枝忧心如焚：好端端的一个家，被自己折腾成这样，怎么向康子交代呀？康子回来了，桂枝躲回了娘家，不敢见自己的丈夫。康子去娘家接桂枝，看到面容憔悴苍老许多的妻子，心里隐隐作痛，什么也没说，只是说：“桂枝，不急哈。以前，那么苦的日子我们都挺过来了……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康子的这态度，让桂枝更难受：她多么希望康子能揍自己一顿，哪怕是骂几句，可是康子连责怪的话也没有一句。话是这么说，可是欠的债还是要还的，康子便卖掉了房子，一家人搬回了乡下，可还是有上十万的窟窿。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康子陪伴着桂枝，总是乐呵呵的。一个周末，桂枝走亲戚去了，女儿外出回家，听见了康子在房间里偷偷的啜泣，心痛的躲到自己的房间陪着流泪，孩子太小，实在找不到什么办法安慰自己的父亲，但有一个念头在心里产生并坚定起来……

康子辞掉建筑队的事，远去广东了，那里工资高多了。康子走后，桂枝托熟人谋到一份差事，在本县一家公司上班，一个月也有一千多块钱的收入，可是风里来雨里去，每日骑车奔波四五十里，两头披星戴月，辛苦的不得了。只是没时间操心特码了，似乎决裂了。可是过了不久，桂枝就常被老师的电话叫到学校里去：女儿逃学，打架，成绩一落千丈，月考没有一科及格……以前，女儿可不是这样啊，年年被评为优秀学生，没一个学期不拿回几张奖状，怎么回事呢？桂枝把女儿带回了家，询问是怎么回事。“娘，我实在读不下去了，你就让我出去打工吧。继续读书也考不上高中，也不过是白白的浪费钱。我不读书了，不仅可以节省钱，还可以赚钱呢。”终于，女儿辍学了，和妈妈一起上班。这孩子虽然才十五岁，够懂事的，从不乱花一分钱，工资都交给桂枝，只是偶尔留点钱给弟弟零用。“妈妈，姐姐在哭呢。”一天晚上，儿子打小报告了。听了儿子的话，桂枝从门缝里看到女儿捧着课本，咬着牙以泪洗面。“这丫头，后悔了？”……

两三年时间好不容易过去了，康子一家终于还清了买码欠的账，还有了两三万存款。康子不由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觉得轻松多了。这年，一家人真正过了一个欢乐开心的春节。年过了，康子是主管，接到通知提前上班，初六就告别了妻子儿女。一天，桂枝参加同学聚会，又有人谈论起赌码。“上十期没有出双数了，这时候赌上去，保准赚钱。”“桂枝，你也赌一把吧。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听到这些，桂枝的心不免有活动起来：“对，赌一把。”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可是桂枝——第十一期，桂枝上了两万，没出；第十二期，桂枝上了四万，没出；第十三期，桂枝上了六万，还是没出……桂枝又欠五六万了！“娘，你怎么又赌上了？这几年，我们一家吃的苦还少吗？……求你了，我跪下求你了，收手吧，我们再过一年苦日子就是！”女儿听说桂枝又赌上了，哭着跪着求桂枝，可桂枝又近乎疯狂了，哪里还听得进去？

“娘，女儿走了……我恨你，是你毁了我的前程，毁了爸爸，毁了这个家……其实，我好想读书，我是有意变坏，因为不忍心看着爸爸奔命，我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爸爸分担……多少个夜晚，我一看到心爱的课本就忍不住哭了，你知道吗？……你醒醒吧，不要再毁了弟弟……”终于有一天，晚上不见女儿回家，桂枝才着急了，打电话总是关机，才看见女儿枕头边的留言。但桂枝忙于筹集赌资，很快就将女儿忘了。“啊，桂枝呀，难得你惠顾寒舍的，是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桂枝只好找曾经追求过她的同学救急，听说桂枝的来意，那人笑了：“难得你还记得我，不就几万块钱吗？不过——”说着就对桂枝动手动脚，“得陪我玩玩。”桂枝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但风韵犹存。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想起受过的羞辱，想起这些年来的折腾，想起康子的辛苦，想起女儿的出走……桂枝万念俱灰！终于，桂枝扛不住了……

于是，桂枝走了……丢下爱着她的丈夫，丢下一双可爱的儿女，丢下她的亲人，丢下她热爱的生活, 在一年的开始，在生命的春天。

天际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