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晨风

“生铁哥”是我对表哥的谑称，农村有一句话叫“要那生铁打破锅”，指强拿恶要之徒，我的生铁哥却不是强拿恶要之徒，而是大大的良民。

生铁哥是我舅舅的长子，长我十岁，他初中毕业后，毫无悬念地做了农民，继承了父辈的衣钵，从此，在广阔的天地里，干着大有可为的事业。

生铁哥下学后就随舅舅参加了生产队的农业生产，那时正值抢收稻谷。妇女们把稻谷割下，铺好晒干，再把它们打成一个个捆，一个捆叫一个草头，男人们负责把这些草头再从田间挑回集体的打谷场，挑草头的工具叫“千担”，比扁担粗一些，两头尖尖向上微翘。

舅舅把生铁哥带到田头，让生铁哥站在田埂上，自己下田，把千担的一头插进草头，再用双手用千担把草头举过头顶，另一头插进另一个草头，再把千担放在肩上，从田里走上田埂，放在生铁哥的肩膀上，问他重不重，生铁哥说“不重”，然后挑起草头，歪歪斜斜地把草头挑回了打谷场。

几年的磨炼，生铁哥成了种田的一把好手，身上的肌肉呼啦啦地生出了，耕田、挑草头、操作机械都熟练地掌握了，几年后他被社员们选为队长，在他的房间里放着一台功放机，每天早上他打开广播系统放一会革命歌后布置生产队的工作。一百多号劳动力，每个人上午和下午干什么，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生产队的粮食年年都增产，年终的时候，社员们分到一年的收入，笑呵呵的。

生铁哥24岁那年娶回了瘦瘦的表嫂，两年后，他们的女儿蓉蓉诞生了，，表哥还想要一个儿子，当时计划生育抓的正紧，超生是要罚款的，他们还是超生了，如愿以偿得到儿子，被罚了三千元。我怂恿他把儿子改名“三千一郞”，他把儿子命名叫“千千”——大概是纪念那笔罚款。

生铁哥村里的人有一门手艺：铸造。每年的腊月和正月，他们背着风箱和炉子到恩施、宜昌、四川等地为当地的农民铸犁铧，那里的农民很淳朴，每年似乎都在等着他们去，他们在当地买好生铁，架好炉子，装上风箱，拉动风箱，焦炭在炉子毕毕剥剥地烧起来，熊熊的炉火映红了他们的脸庞，生铁被化开了，进入模子，一个个犁铧就铸好了。那时候，我就叫他生铁哥了。

我不知道在异乡夜深人情的时候，生铁哥是否想着他的父母和妻儿，快过年的时候，他们就回家了，正月初六，他们又踏上了行程。有一年腊月，他们挣了5000多元，准备再干几天后就回家。天亮起来，发现那笔款子不翼而飞了，我那瘦瘦的表嫂闻讯立即把那头年猪卖了四百块钱，然后到大山里把他们接回了家。那年蚀了财，年猪也没杀，但总算家人在春节团聚了。

生铁哥在家种了十多亩地，还挖了一个鱼塘，每年五一总要叫我钓鱼，鱼塘的边上种了一些樱桃树，红红的樱桃果挂满了枝头，鸟雀嘴馋来偷食，舅妈就把它们赶走，五一那天摘下，让我带回。生铁哥在田里种了草莓，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表哥和表嫂就提起篮子来到草莓田摘草莓，一会儿就摘满了一篮子，小贩们就把草莓买走了。

一双儿女渐渐长大了，田里的收入终究有限，蓉蓉初中毕业的时候，村里同龄的孩子差不多都下学打工去了，生铁哥决计让她读高中，他朴素的认为，读了书的孩子，成家后吵架就很少。他们的铸造慢慢被机械取代了。农闲时，生铁哥就到县城的建筑工地上去打工，到来京山，他就会告诉我他的行踪，我有时间就在晚上带一副棋骑上摩托去和他下棋聊天，下雨的日子工地停工，他打电话让我买几斤肉或鱼，在我家熬一大锅，他和工友们过来，在我的小店里喝酒吃肉、下棋打牌。生铁哥辗转在建筑工地，工厂等地方打工，供两个孩子读完了大学。

几年前，一条高速公路从他的家乡穿过，占去了他们的几亩地，鱼池也被占去了一角，当时国家的赔偿政策是每亩地一万三千块，生铁哥失去的土地可以得到十多万的补偿，这笔钱足以让生铁哥偿还孩子读书的欠债，还可以供他们读完大学，着实让生铁哥高兴了一阵。可是政府在执行时把补偿款的一半拨到村里，另一半调控走了，生铁哥接受了现实，我那淳朴的乡亲们对上面拨下来的一半补偿也着了迷，他们要求平分那几户的款子，然后每家拿一点田出来给他们，为了捍卫自己的权益，生铁哥和其他失地农民去上访。农村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总之，生铁哥失去了一些土地，也没有得到补偿，那些分到钱的人竟也反目了，生铁哥和瘦瘦的表嫂又外出打工了，我不知道他脱了几层皮才供两个孩子读完了大学。

有一天，我和他打电话闲聊，得知他和表嫂在天津郊外的一个工地上打工，我忙问他吃住怎样，他说还可以，吃伙饭，住板房，工钱每天120元，我开玩笑说生铁哥以前当队长，管几百人，如今到外面见大世面去了，还可以免费旅游，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元旦前回。

一天有闲，从表妹的Ｑ上得知表婶生病，在人民医院，我和大哥马上赶了过去，原来表婶在天津病了，据说是以前没出完的水痘又出来了，医保在外地没用，就回来在人民医院住了几天，几天后，生铁哥一人又踏上了他的打工之路。

生铁哥的两个孩子大学毕业了，都找到了如意的工作，女儿成了家，女婿是一个俊朗的小伙子，知书答礼的，这正应了他以前说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