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笛

离开了冰湖我继续往前走。远远地我就看见有一片宽阔平整的雪地。这令我想起童年时下雪的早晨，我从被窝里睁开眼睛，看到窗户上刺眼的雪光。我激动的衣服也没穿好，就趴在雾蒙蒙的玻璃窗上看向窗外那块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的球场坝。那个宽阔的球场坝好像一夜之间被一块巨大的白布覆盖得纤尘不染。我希望这空旷又纯净的景象能够在我的眼前多停留一会。但很快就有三三两两的孩子穿着厚厚的衣服像布娃娃一样出现在球场坝中，有时身后还跟着一只小猫或小狗。球场坝的雪地上顿时传来了孩子们奔跑打闹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无疑对童年的我来说像是一种激动人心的号角，把我从温暖的屋子里召唤到那个雪的世界中去。

 

等我走进那片宽阔的雪地，我才看到有铁的护栏，原来里边是一个被冰雪覆盖得完全看不出痕迹的湖泊。要不是在那片雪地的右边有一条凝结成冰的瀑布，我真的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湖泊。我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那道护栏，没有看见那个冰瀑，我会不会像冲进童年的那个球场坝那样冲到那个湖泊中去！

雪湖边缘有一片茂密的树林，阳光透过疏疏的枝桠把阳光照在雪湖上，雪湖上闪烁着蓝色的幽光。我惊喜的看见雪湖对面的山坡上有一座古老的寨子。在这样一个清冷孤绝的地方骤然看到一座充满人世暖意，炊烟袅袅的寨子，不能不令人感到无限的欣慰！

终于要去雪山之巅了！强烈的期盼使我像一个近乡情怯的人一样惴惴不安。我坐在透明的童话般的玻璃房子里慢慢往上升。我感觉坐在玻璃房子中的我像一朵云一样飘着，好像有那种称为灵魂的东西正脱离我的身体往上飘。正午炽热的阳光从雪山顶上折射到玻璃房子上形成了无数使人眼花缭乱的光晕。我想起一个朋友曾描述过那种感觉：“摄入心魂的光线。”是的，当我在玻璃房子里仰望雪山之巅的太阳时就是那种摄人心魂的感觉。

当我从玻璃房子里跨出来，脚踩在雪山之巅厚而绵密的积雪之中时，我有一种强烈的眩晕和飘浮感，仿佛我是一个纸做的人一般随时会从雪山顶上飘落下去。等我平定了情绪，站稳之后，看到周围密集的白皑皑的雪山，我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呵！我终于来到了雪国，哦！不，是雪山之颠！我想如果我有翅膀，我一定要绕着这白这茫茫的雪山飞上几圈。

 

我站在雪山之上，没有去细数周围到底有多少座雪山，我只感到被雪山包围了！我觉得自己是这雪山顶上的一个雪人，同周围的无数座雪峰融合自己一起。我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雪山，以往都是远远地眺望。我再次迷失在雪山之中，恍若自己是一只雪鸟。我看到雪在正午的阳光下燃烧，仿佛正冒着清冷的火焰······

忽然，我看到雪地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像一只巨鸟的翅膀落在了雪地上。我顺着那翅膀似的阴影往上看，我看到了什么呢······请原谅我在此停住，留下一点美的悬念

 

 

 

 

 

 

 

我尽可能从不同的方位打量雪山，以便更加深刻的把这雪山之巅的景象，深深地烙在记忆中永不磨灭。远处有些积雪不太厚的雪山裸露出古老沧桑的褐色岩层，有的在两座雪山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样的东西。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举目四望，我想把雪山的每一座山峰，每一个轮廓，每一种姿态都保留下来。

 

有时我看到某种激动人心的事物或场景，却无法用贴切的语言来描述它投射在我心中的感觉，我甚至无法忠实地描摹我见到它时的那种本然的样子。但我知道我对雪，尤其是对雪山的热爱与向往，像一颗种子，像一种与生俱来的癖好，自童年时就深埋于心。如果你没有在童年时见过一场大雪，那么你对冰雪的热爱就不会有如此深切的切肤之感！

我举起相机不停地拍摄，把心中对雪山的这份难以言喻的情怀化为快门的咔嚓声。

忽然一阵猛烈的风吹来，我头上的红帽子像一片树叶一样飘向身后的雪山。后来每每想到那阵忽如其来的风，想到我那顶红帽子飘落向雪山的样子，我就感觉自己似乎就是那顶帽子，被风带向了山谷。回来大约半年之后，我想起我那顶留在雪山上的帽子，就写了一首《风把我的帽子留在了雪山上》。算是对雪山的一种怀念——

梦里我来过这雪山之上

    风把我的身体刮得越来越薄

                  像雪片簌簌落下            

                                     我的头发好似雪山唯一的黑
                                        还有一只我未曾看见的雪鸟
                                        对着雪山转动过它忧伤的黑眼珠

   我在等待一只狐狸的到来

     像等待生命中最绝望的时辰

          或者等待一场想象的雪崩将我掩埋

                野兽把它的脚印

                雪鸟把它的影子

      风把我的帽子留在了雪山之上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今年春天再次去达古冰川的时候，我居然又把一顶白色的帽子遗忘在那雪山之巅。

正午刚过去没多久，大约三四点钟的时候景区管理人员就催促我下山，说缆车四点以后就关闭了。无论我多么留恋难舍，我知道终是有告别之时。下山的时候，我坐在玻璃房子里一直频频回望雪山。

黄昏时分我在县城附近的那些乡村公路上游荡。看到毛茸茸的月亮早早的悬挂在山峰上，后来又挂上了树梢。看到一些农舍、树木、山峰倒影在水中，乡村里一切的事物在黄昏的微光里充满了魔幻的美感。

远远地我看到山顶上有一座像马蜂窝一样细小的房屋，房屋旁边还有一棵光秃秃的小树。那座暮色中的山顶上的孤独的房屋，使我想起了画家怀斯的那些充满了永恒的乡愁和静穆的孤独的画作。怀斯说：“当你感觉风景的骨干结构时，你得到一种孤独———一种死亡的感觉。”后来，我怀着哀歌般的情怀写了一首《山顶上的男孩》——

                                    在梦中种了一棵树 
                                       种在山顶上的屋门前 
                                       他是住在山顶上的男孩
                                       像鸟巢孤单的挂在树梢


                                       路过的陌生人仰头看到
                                       山顶上的房子长出了大片的沉默

正好赶上了落日时分

叙述完了达古冰川之旅我就接着叙述我的八月甘南之行了。本来此次的行程中有拉扑楞寺，但由于时间紧凑的缘故，我们放弃了拉朴楞寺。于是决定顺路再次去位于诺尔盖草原的黄河九曲。我不由回想起前年的秋天我和鸿雁去诺尔盖草原的那段经历。在未出发之前就听闻黄河九曲落日时分美得像一场幻梦。

那次我们走的是朋友推荐的一条布满了泥泞和坑洼的唐克老路，理由是这条唐克老路的风景更绮丽，还有这是一条通往黄河九曲的捷径。到了黄河九曲已是暮色时分（这句话我在游记里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了），天空中下着霏霏细雨，黄河九曲以及寺庙都隐藏在细雨和暮霭中。失望自是不必多提了，我感觉那个夜晚特别的漆黑和寒冷，我们在冷风冷雨中寻找了许久，才找到位于黄河九曲附近的一家客栈，那晚我们住的是一顶简陋的大帐篷，好在帐篷还是能够遮风挡雨。我们又期待着明天早晨能够看到日出时黄河九曲波光潋滟的景象。

第二天一走出帐篷，冷雨就扑面而来，浇灭了我们最后一丝希望。我们还是去了位于黄河九曲左侧的一个山包上，观赏了了雨雾中平淡无奇的黄河九曲的景色。之后还去了黄河九曲正对面的山峦上，迎着潇潇风雨再次观赏了黄河九曲平淡无奇的风景。那个早晨我们带着遗憾离开黄河九曲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两年后我们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