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湖畔

    喧闹的省城，就像一座邪恶的城堡。灰色的建筑，灰色的路面，灰色的天空，就连人们匆匆的脚步也是灰色的。有时侯，它又像一张无比庞大的嘴巴，不但吞噬了一个活生生的秀，也吞没了伟和石华这两个大男孩的灵魂。 ­

    时间踽踽行过，伟留在昆明已经一个多月了。 ­

     他的生活变得空前的简单。白天到建筑工地做活，下班后就到处寻找秀。晚上就和石华挤在一张床上。他像一具行尸，对生活没有欲望，更没有热情。每天的吃饭、休息和做活只有一个目的——找到秀，把她带回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语言在伟和石华这两个曾经无话不谈好同学之间已经几乎失去了作用。他们可以一整天，甚至几天不讲一句话。吃饭，睡觉或是出去寻找秀。一切都只在默然中进行。不得不交流时，他们选择用眼神或是手势。 ­

     伟学会了抽烟，一支接一支的抽。 ­

    他用吞云吐雾来消磨漫长的黑夜；他也靠这一吸一吐来缓解心底的隐痛。 ­

   本就会抽烟的石华抽得更凶了，在伟来昆明之前，他生命的目标就只有一个了——找到秀。他生活的闲暇都只做一件事情——找秀。 ­

    他们住的工棚里常常是烟雾弥漫。然而这烟雾却怎么也盖不过弥漫在他们心头的烟雾。这两个曾经向往城市的男孩，就这样在这城市的角落里迷茫着。他们心中的那盏明灯，随着秀的失踪而熄灭了。 ­

伟常常在半夜无端的醒来。秀的生死不明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踪影。这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其实最折磨人伟的，不是对秀的思念，而是对秀的处境的未知。 ­

    “只要她幸福，有人爱她、疼她，哪怕是一辈子见不到她也可以。”伟常这样对自己说。 ­

      可是有谁能来告诉伟，秀幸福或是不幸福呢？当然没有。其实不用谁来告诉他。答案伟自然是知道的。离开了伟，秀是不会幸福，因为他知道她有多爱他。所以伟只能祈祷，祈祷秀平安。 ­

     此刻，伟就跪在庙堂的神灵前，非常虔诚的祈祷着：“神，伟大的神们，请你们替我照顾秀，让她平安，只要她平安，哪怕我一辈子不能再见到她也行。”这要是在以前，伟一定会笑话自己的，不！应该说，伟在以前是只信自己，从不把希望寄托给神灵的。可是现在，伟只有神面前才能看到到前行的曙光。是的，大凡一帆风顺的人是不会想到拜神的。因为靠自己，他就能解决问题。而那些寻求神灵帮助的人，一定是生活在无望中的生灵。人是需要信念才能活下去的动物，神灵的存在意义大概就是给予绝望者一份生的希望吧。 ­

     伟没想这么多，但他这样做了。­

     把幸福的希望托付给了神灵。当然，除了神灵已经没有谁可以给他带来安慰了。家人不能：他们不理解伟的心情。母亲只会抱怨秀的无知，误了伟的前程；父亲只会嗤笑伟的儿女情长；秀的家人更不能：父亲来信说，秀的父亲可能是思女过度，神情恍惚的缘故，在砍柴时从很高的树上掉了下来，当时就过了世。秀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在昆明这座城市里除了同样无奈的石华，没有人会理会伟正经受着的心灵磨难。 ­

     而那无言端坐的神像，却可以倾听所有人的心情故事。他们不会计较倾诉者的身份地位，不会拒绝来访者的任何请求。我们或许可以嗤笑伟的懦弱与无知，但我们绝不能不体谅一个身处异乡的农村男孩的迷惘与无助。我们或者可以说伟可以这样或是那样，但在特定的前提条件下，对特定的人来说，一个人的力量在很多时候是很微弱的。面对现实的种种，我们往往只能无奈的叹息。许多事情的发展，是我们无法逆转的，就如我们无法让自己永远只有18岁一样。 ­

     伟的所有努力对于他和秀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们的梦，他们的幸福都已经一点点的无声的碎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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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伟怎样的奔波，怎样的劳累，秀仍然无可逆转的离伟越来越远了。 ­

     几个月来，秀就这样被关在这间狭小的土屋里。 ­

   屋子的小窗已经被人用厚厚的木板封死了，秀在这屋里过着永远只有黑夜的日子。 ­

她的身上，还穿着离开家乡那天穿的衣服。她的头发从来到这儿就没有梳过了，杂乱的像一蓬哭泣的荒草；她的脸也一样，从来到这儿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洗过，满脸的污秽，满脸的伤痕。来这儿究竟多久了，秀不记得了；这儿是哪里,，秀不知道；周围有些什么，秀更不清楚。 ­

     每天秀都要回忆一遍她和石华走散那天的情形。那天当她从厕所里出来，就傻了眼：候车厅的两边一模一样，都是一个大大的停车场。停车场里边也一样，都是一排一排的大客车。秀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一边走才对。她凭着感觉选择了其中一边，可是她也记不得石华到底在第几排，第几辆车旁等她了。她就在那些车之间胡乱的跑，胡乱的找。找了不知很久很久，也没能找到石华。 ­

    “石华，石华——”她大声的呼唤着，可是她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除了偶尔换来路人的几眼好奇之外，她的呼唤毫无意义。 ­

    就在秀像一只离群的小羊羔一样惊慌时，一位好心的大婶来到她的身旁。了解了情况后，大婶把秀楼在怀里说：“小姑娘，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和你一样大，但她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大婶说着泣不成声。 ­

     “别伤心了”，秀用手替那个女人抹去眼泪说，“您要是不嫌弃，就让我作你的女儿吧！” ­

    “真的？”大婶喜出望外。 ­

    “嗯，是真的！”秀一片赤诚。 ­

     后来，那人带着秀，穿梭了无数条街道，走了无数的路，说是去寻找石华。未果后，又带秀去吃了一顿秀以前从未吃过的大餐。有卤肉、有虾仁和烤鱼，还有烧鸡。吃完后，秀就随着她上了一辆大客车，那人说带秀去滇池周围的工地找石华…… ­

     每次的回忆，就只能到这里。因为上了车后，秀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后来的事情，在秀的脑海里只留有零零星星的记忆。好像坐了很久的车，好像那人请别人背着自己走过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总之，是怎样到这儿来的，秀一点也不清楚。等她醒来时，她已经被关在这间土屋里了。每天从门缝里给她送饭的是个驼背的老女人，每晚走进这屋子的是个大约三十多岁的丑陋而鲁莽的男人。秀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从他们的比划中，秀大致明白了：别人把她卖给了这个男人，她成为了这个男人的妻子，这个男人成为了她的丈夫。 ­

       这样的事实是秀永远也无法接受的。她不可能做这个男人的妻子，死也不可能。 ­

        她求他们：“你们放了我，让我回去，我的未婚夫在家等着我，我们腊月二十就要结婚了。我的妈妈身体不好，没有我她会很伤心的。求求那你们了！” ­

      秀每天都这样一遍一遍的祈求，可是没有人听她的哭诉，没有人看她的眼泪。 ­

     从那男人第一次走进这屋子那天起，秀的心就死了。她知道她回不到伟的身边了，永远也回不去了。绝望的秀几次寻死，却又都被救活了。 ­

      此时的秀正静静地坐在木板床上。她闭着眼睛，她眼前的确没有什么可以一看。四面都是灰黑的土墙。但她的脑海里正放映着一幅幅美丽的图画：巍巍青山上，一个清如溪水，纯如白云的女孩，坐在草地上仰望这天空；一个阳光般明澈的男孩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傻笑.     林荫小道上，一个幸福的女孩和一个幸福的男孩携手徜徉。…… ­

      尽管秀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伟的身边了，但她每天还是靠回忆与伟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来熬过她土屋岁月里每一分钟。 ­

     她不再哭，不再闹，不再祈求。她累了，她已经没有了扑腾的力气。 ­

     她的孱弱的身体正在悄然变化着，她的腰越来越粗了——她就要做妈妈了。一个新的生命，正在这一个绝望的生命里不可遏制地成长着。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沮丧的变化啊，但也正是这一变化，为身处黑洞的秀，带来了一线生的光亮。这家人对秀好了很多。愿意听她说话了，有时候还会带她到室外走走，虽然这和犯人放风没什么两样，但对于秀来说已经最大的恩惠了。最主要的，是这家人答应秀：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抚养到一岁就让她回家。这确实让秀有了盼头。就像一个在黑夜里迷失方向的人，可以等待天亮一样。秀仿佛看到了再生的曙光。 ­

    每天的每天，不知多少个每天，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这样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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