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发：遇见你，是我故事的开端，但很可能，也是这个故事的结束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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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念过往，不惧将来。
“我只是喜欢你们的环境，想坐会儿，但是，我知道，不消费却占座是不对的，所以，你随便给我拿点什么。”说话的女子抱了一大摞书，厚厚的啤酒瓶底镜片后，眼睛并不朝我看。
这个时候，凌晨1点，我刚吃过一个店里的核桃杂粮天然酵母包当作夜宵。对了，我们员工的夜宵就是店里的产品，一来，不用离开店去外面买，毕竟是深夜小店，搭班的两个人需要随时相互依偎相互关照；二来，借此机会试吃，也好对产品有更多直观深入的了解，面对客人询问“这是什么”的时候也好得心应手。
可能胃里的酵母面包还没消化，胀气时反出来的是淡淡的面包味，说不定嘴角还残留着核桃渣，我自然而然依个人趣味向客人推荐酵母包，阳光玉米、黑裸麦杂粮、帕马森乳酪……这些我们店里的明星产品，口感略糙，但是热量低，脂肪含量低，对于我们这种“作”死的女人来说，既可以饱腹，又不会发胖，是为福音。
“面包倒是挺爱，关键是现在晚了，也不饿。”女客人并没有因为我的殷勤推荐而动心，一口回绝我。
“那就喝杯果汁？都是不掺糖和水，鲜榨的哦。”我吃饱了，加上夜里客人不多，有足够力气和耐性向她作推荐。
“都大半夜了，吃水果就是毒，而且糖分太高。”女子看了看手表，又茫然地把餐单翻来翻去。
我没有接茬儿，心想：爱点不点，本小姐马上就没有耐性伺候您了。
“这样，卡你拿去，爱刷多少随你，我买个座位。”女客人发话了。
这阵势，把我身边新来的小男生震住了，还有这样的客人？
我让小男生先去休息，我继续来对付这个客人。首先，告诉她，这样的做法是不合理的，作为良心商家，我们不设最低消费；继而，要真觉得累了或是困了，就找个座位坐下休息，只要静静的，不打扰到其他客人就好；如果觉得还是想有点消费才坐得心安理得，那么，我使出了最后一招：来杯自制酸奶吧。
“好吧，先买一杯。但是这个点，”她看看手表，“一点一刻，咳，先买了再说。”
“酸奶中的乳酸不但能使肠道里的弱碱性物质转变成弱酸性，而且还能产生抗菌物质，对人体具有保健作用。您别看现在晚了，酸奶能促进消化液的分泌，增加胃酸，因而能增强人的消化能力。”我边从柜台里取出酸奶，边往里面添加两勺果仁麦片，一边不忘记科普。
客人接过酸奶，我和她都松了一口气。
“啪”，她始终耷拉着眼皮，端着酸奶转头的时候，和正好走过的客人撞了个满怀—说来也巧，夜里书房人本来就不多，人和人都足可以保持间距，不可能出现你推我搡的场面。事实却是，客人愁肠百转后决定收入怀中的酸奶被打翻了。
此人与食物无缘，我断定。
过客，哦，对！那个男顾客，显然也被这静寂中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本能地抱紧了自己手中的书—哪怕他肯定知道，书是摔不碎的。定了定神，男客人即时反应过来应该关切女人有没有事之类，或者，还应该大度地帮女客人再买一杯酸奶。
“这个，是最后一杯。”我指指地上的一滩白色固液混合体，先于男人的发问宣告答案。
“不要紧，”女客倒是淡定，接过我的伙伴匆匆递来的拖把，“是我没拿稳。”
男客也去抢拖把，说这种事让男生做好了。一时间，焦点从酸奶转移到了拖把。要不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一声令下“都给我坐下看书”，估计他们还会继续争夺。
这时的悦览树不似白天一位难求，客人陆续离去，空出许多座位，长条桌、高脚椅、沙发，人们大可以根据喜好和心情随意落座。但在这样的夜晚，本不相识的男女却不由自主地选择坐在一起，靠窗位，面对面，共用一个中间桌，各看各的书，不说话，假装对方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落地窗外是幽静的青年路，刚下过雨，路上湿漉漉的，灯光反射出光泽。法国梧桐树叶翻个跟头又掉下去，或是粘在玻璃窗上。扭过头看叶子，玻璃窗映照出两个人的脸，眼角眉梢都是同步的尴尬。
我一直以为醒着的夜晚是最难熬的，但他们的焦躁并不表现在五官，或者，他们本就心静，焦躁只是我们这些旁观者臆想出来的。摞起的书因为不断的抽取，不仅更换了原有的次序，而且混淆了书的暂时所有者—我指的是，因为不间断地各自抽取书来翻看，两个人原本挑的书都打乱在了一起。
书房回到最初的安静，我无事可做，趴在柜台上观看一场默剧。看样子，他们两人正在进行着一场泛读，并不是致力于一晚上要看完一本书，看完一本书的大概后，换取下一本时也多为盲取。不声不响，甚至不看对方。
约莫凌晨4点，书房有了点声响，两人放下书，小声讨论些什么。看神情，那么投入，女的翻一页书给男的看，男的双手交叉抵在后脑勺，人往后仰，不响，顿了顿，又直起身说些什么。男女之间的初接触总是在试探，你碰碰我，我逗逗你，因为艳遇地点在书房这样小资的地方；换了非洲大草原，险象环生英雄救美，或者西部荒漠，狂野豪情，估计就没那么含蓄了。
这次，除了递过两杯柠檬水，我没有借收拾桌子的机会去偷听，站在吧台里远远望去，就像观赏一部安静的文艺片。
出场人物：一男一女；
时间：相遇之后，天亮以前；
地点：青年路24小时书房；
事件：一次无意间的照面，一场无声无息的阅读。
所有的一切清晰直白没有任何想象空间，无关乎情节，只关乎细节。尽管我们连“他叫什么名字，她又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却无损它本身的美好。
清晨6点，配送中心送来今天第一批货。我还没来得及盘点，原本安好坐着的男客人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两杯果仁麦片酸奶，一个核桃杂粮酵母包。”他连菜单都没看，直接喊出两个品名。
我复述职业术语：“现在是早餐时段，买正价咖啡的话，面包可以打对折。”男客人摇摇头，就要酸奶。
他把早餐端回桌子上，女客人一改昨晚的千回百转犹豫不决，打开盖子，将谷物麦片搅拌了酸奶，大口舀，胃口很好的样子。
说起来，要不是她昨晚的“作”，这也不行，那也不合适，怎么会有猛一回头的一记撞呢？怎么会有这么惺惺相惜的漫漫长夜呢？现在享受属于两个陌生人的幸福早餐就是了。
【守夜人手记】
日久生情的人，是巴甫洛夫的信徒，一见钟情，才是真正的爱。
且慢，我并不认为他们之间一定是“爱情”，只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所有的浪漫都在一夜之间消耗光了。这个夜晚，就是一生。无论他们之间有没有上升到“爱”的高度，但我相信，每一个人在某个特殊的空间，都曾钟情过一个人吧。
旁观者容易把事物的引申义外延外延再外延，因此我把这个夜晚当作不可复制的独一无二。“遇见你，是我故事的开端，但很可能，也是这个故事的结束。”就是这样，让我把这句话不由分说地套用在男客人和女客人头上吧。那些所谓靠年月积累的爱，也许是出于时间的训练，也许只是一种习惯。而一见钟情，则是一个灵魂对另外一个灵魂的天然感召。也许，在他们还未相见的时候，便已经互相吸引。
以至于很多人问我：后来，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相见的可能性必须要有一个续集来兑现么？未必。相遇、遗忘、重逢、再见……就像一个魔方，随意组合各种可能。而我能告诉你的是，我没有再见过他们。
无论如何，他们用一顿面对面的早餐结束了一个夜晚。早餐，比一天中的任何一顿饭都寄托了更多的感情，能够和你一起分享早餐的人，必然在你生命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文/蒋瞰，豆瓣红人及专栏作者，曾为著名媒体人，其经营的二十四小时书房“悦览树”，广为人知，曾举办张向东、余秀华等人的读书会活动。本文选自其新书《晚上好，亲爱的陌生人》。出版社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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