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妃竹

    她总爱叫我“幺妹”声音清脆且洪亮，当兵的嘛。一声拖得长长的“幺妹”总叫得我心里甜甜暖暖的。
 

    我喜欢叫她“老范”。老范不老，仅比我大一丁点，见我叫老范，纬国私地下在办公室只有我们三人时总爱开玩笑叫她“范范”， 下班了，听到隔壁办公室有转动钥匙锁门的声音，纬国会说：“范范来‘请’你上食堂了”，发饷时，纬国会故意嘀咕：“范范怎还不来领工资……”不是出了个范跑跑嘛，纬国叫得挺滑稽的，纬国一叫，刘微就笑弯了腰。其实，纬国就是因为喜欢老范随和又幽默的性格才这么大胆叫的。
 

    老范是2011年2月27日，先我7天到潮州妇产医院的，是护理部主任，我和她办公室相邻，工作时间也一样，一同上食堂，一同回宿舍，我住三楼，她在我这套间的五楼，我称她是我“上层领导”。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便一天天熟知起来。
 

    老范从小就在部队里长大，一米七二的个，从小喜欢蓝球，也喜欢唱歌，高中一毕业就被老爸“逼”进了部队，成了部队医院的护士，从那个大熔炉里炼出来的肯定是真才实货，从护士，护师到主管护师那全是考出来国家承认资格的。她给人打点滴可以打手指上那细细的血管，刚出生的婴儿，水肿找不到血管的孕妇，只要她到保管一针拿下。
 

    真正让我和她走近，是医院的一次意外事件。食堂老骆的老公糖尿病多年，7月的一个夜晚，不知是热得太难受，还是药物吃久了损伤了脑，深夜一个人搬了一把睡椅去纳凉，这样的事也经常有，老骆也没太在意，可第二天清晨还不见回来，家人着急得四处寻找，天大亮时在宿舍相邻的陶瓷厂厂房内找到，找到时已是阴阳两隔。厂房上空的亮瓦已被踩了一个很大的洞，上面还挂着他的睡椅。原来他从房间里出来，心志迷糊，没搞清方向，从宿舍二楼窗户爬上了隔壁厂厂棚顶上，踩上了年久脆弱的亮瓦。听到这个惊魂的消息，老范稍处理了一些手头工作就赶紧赶去帮忙，一起料理出事现场，安抚伤心欲绝的老骆，夜晚在殡仪馆一起守灵，就如亲人！那时我觉得我做这些是理所当然，我、老张、正冬是老乡，老骆是仅隔一条河的湖北赤壁，在那么遥远的潮州，一条河也是很亲近的老乡了。老骆噙着泪感激她，她却说：都出门在外，应该的呢。
 

    我一直是个胆小之人，遗体火化后老骆一家就动身送骨灰盒回老家了，我便再不敢看那没装护栏的窗户，头脑中尽想象她老公如何背着睡椅从窗户下去，如何摸索着踩上瓦，摔下去后如何痛苦挣扎和呻吟……晚上不敢睡觉，不敢去医院值班，老范就帮我去值班查岗，陪了我整整三夜。她说她原来也很胆小，第一次护士长叫她去帮死人穿袜子，她吓得躲进厕所，一下午不敢出来。后来，医院工作久了，见惯了生老病死，慢慢地不怕了，一个人可以在万籁静寂的黑夜，帮刚断气的人静身洗面，用棉球堵七窍，再穿上衬衣和军装……
 

    后来的日子，由于医院员工增多，宿舍紧了，我们独居套间的都要安排人进来，我和老范商量，便向医院申请调房，老范搬到了我居住的二居室里，我们正式成了室友。除了上班时间，我们几乎形影不离。
 

    清晨闹钟定于七点二十，当兵的麻利又有条不紊，我也跟着干练起来，两人都不爱涂脂抹粉，十来分钟梳洗中间掺着愉快的笑声，便一同上食堂，早餐基本上馒头包子稀饭，是她一天中吃得最顺畅又满意的一顿，因为是北方人，喜爱面食和清淡，其他两餐可就吃得慢咽又惨淡。我每次说我一定要找黄亮坐在对面，看他那风卷残云的样子才开胃，她总是笑说：好，好，你坐他对面，我坐他对面的旁边可以吧？
 

    午间新闻和今日说法，是她每天必看的。喜欢看报，看新闻，我总打趣她：这么关心时政，应该给个党委书记当当，她说：不想越俎，搞自己份内的还是踏实点。
 

    晚饭后，节目就很富饶。饭后散步，提一篮水果，租回一些碟片，韩国的，印度的还有国产的情感大剧。泡两杯或淡雅的菊花或浓郁的绿茶，随着故事的主人公或悲或喜。过后两人又自嘲，故事就是故事，何必认真。有时看得热泪盈眶时，老公或儿子或亲人的电话来了，老范会一副小女人模样，楚楚的和亲人们煲着温暖的电话粥。偶尔会绣绣十字绣，老范可是高手，代表作《黄金满地》高雅中透着大气，《八骏图》神态迥异的八匹骏马栩栩如生。十点后，还有一档必看的节目——江西卫视《金牌调解》，我们经常在屏幕下评论当事人的是与非，偶碰上家庭情感纠葛，有男人道貌岸然做着禽兽不如的事，坐在调解席上还强词夺理说得冠冕堂皇，我故意问老范，应如何调，老范会说：离！我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她会有些愤懑：这样的人渣，要他何用？我说都碰上你这么果断的调解员，谁还敢来调解？她就哈哈大笑起来。十一点后，便是我们卧聊的开始，彼此认知相同，心灵默契，于是有许多感兴趣的话茬，隔着床铺，天南海北，海阔天空，每晚聊得睁不开眼，装不开嘴才迷迷糊糊地收住话匣子。
 

    夏天到了，南方的炎热是可以让人脱一层皮的，于是把老范房间里的床，客厅里的电视机全搬进了我带空调的房间，于是我们成了“同居”室友。她掌管空调遥控，我掌管电视遥控，每到她必看的新闻，我就胡乱调按，让她求我：“幺妹，换中央一台啦”！每到月底，总务科会报一份员工宿舍水电表给我，回宿舍我就恶作剧地夸大数目说：“掌握空调的，这个月电费超了很多额，败家了吧？”老范也有上当的时候委屈地说：“我已经很节约了额，凌晨我都起来关了空调，开的是风扇”。
 

    每看到我们一同出入，有小护士就会说，你们一高一矮，像一对相生演员，爱开玩笑的会笑着问我：“张姐，我们主任的这个高度，你同我们主任走在一起会有压力吗？”老范人性化管理做得很到位，对待护士们象妈妈一样关心，象朋友一样知心，象老师一样耐心。护士们对她尊重又信服，从她们口中“我们主任”地叫，就知她们之间相处得何等融洽。由于爱老范，护士们对我也特别尊敬起来。每问及此问题我总是笑着回答她们：“是你们主任有压力才对，我是正常高度她不正常。”老范也不在乎我的正不正常，宽宏的一笑了之。

     老范有一个妹，一个哥，妹在邮政局上班，经常寄各种东西给老范，书、杂志、吃的、穿的都有。每有包裹到，我都会涎着脸说：我妹寄东西了？老范打我一下说：“幺妹，脸皮太厚了吧，说过了她比你大。”我继续嬉皮，你妹就是我妹呀！直到有一天“妹”要来潮州了，我也好高兴，同来的还有她玩得好的朋友。老范要我猜谁是“妹”，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好意思当面叫“妹”了，我请“妹”她们一行吃饭，心里很感激妹对出门在外的老范的这份深深牵挂和惦记，我也是我姐的妹，就没做得这么好。

     节假日里，我们会找机会或近或远外去旅游，潮州的古镇，美丽的韩江，繁华的厦门……都留下我们的足迹。我喜欢拍摄，老范由着我发挥，于是老范的风姿就留在那美丽的风景里。
 

     美好的岁月，总是匆匆，留也留不住，和老范在一起的愉快、默契、相知……再多的文字也无法描述。各种缘由我们不得不分开了，在火车站送别的刹那，老范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头也没回地进了检票口，即便不回头，我也能感知她眼中的泪和对我的不舍，转背，留给我高挑的背影便定格成了永恒，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