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先生

     端午节这一天，老伴刚刚剪了头发，剪短了，也打薄了，是典型的半大老太太的短发发型。我给她洗完了头并擦了个半湿不干的，然后将她安排到沙发上，让她边看电视节目边晾干头发。她用不太好使的左手拿梳子梳理头发，刚刚几下就放下梳子，用左手不停的自上而下的按摩后脑右侧。我知道她这又是脑袋里发麻发木了。她闭上眼睛并将脑袋稍稍向下低了一点然后一动不动，于是我拿起梳子给她梳头。
 

    梳子顺畅的在她的头上滑动着，她没有吱声，我也没有说话，可能是我们
的心里都很静。头发的线条只梳了几下就理顺了，我想利用梳头的机会给她的头皮活活血，就多梳了几下儿。看到她光滑而又多了些许白发的头发，想到她曾被重病折磨的情形，迷惘无助的我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一个人一夜之间怎么说瘫就瘫了呐！？难以言状的酸楚突然间袭上我的心头。30多年的夫妻生活经历和风风雨雨历程就像现在她的头发一样清晰可见，我的思绪便顺着丝丝屡屡的头发逐渐展开，以往的经历就像幻灯片一样一件件的在我的脑海里重放。
 

     我们的婚姻是我的大表姐夫给介绍的。那是1976年，当时我26岁，她25岁，我是铁路工人，她是纺织女工;她高个儿，黄白净的面皮，自来弯的头发，大眼睛双眼皮；我矮个儿，黑里透红的脸，满头乌黑的头发，不大的眼睛单眼皮；她是干部家庭，我是工人家庭，我们都是“初中”文化。只见了一面，就稀里糊涂的成了。我们的恋爱过程一点也不浪漫，可以说，我们没有拉过手，也没单独看过一场电影，也没逛过商场，也没去照相馆合过影。说这话，可能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可这确实是真的。我们相处不到一年就结婚了。
 

     我们结婚后和父母还有上初中的小妹共同生活在一起，就住在父母平房前面的小小屋里，后来又搬到了大平房，我们住北屋。我的媳妇人品非常好，优点很多，就居家过日子和人际关系而言，家里人几乎没有看出她有什么缺点，就是现在也如此。她豁达、勤快、孝敬、贤惠、干净、大度、坚强、不自私、嘴不馋、凡事不计较、没有不良嗜好、处处事事为别人着想。在家人中、亲戚圈里、左邻右舍及工作单位口碑皆好。
 

     一年后我们有了儿子，因为家里没有人带，只能把孩子带到纺织厂的托儿所，那时的纺织厂是白天夜里倒大班的，大人辛苦孩子也跟着“遭罪”，由于有孩子的麻烦，她黑夜白天的睡不好觉。当时我的父母都上班，小妹上学，只要她白天在家，宁可自己少睡点觉也要把几乎所有的家务活都干了，因为这我妈没少说她，只想让她多睡点觉。后来小妹毕业了，孩子就由小妹带啦。我们和父母小妹在一起共同生活了4年半时间，婆媳之间、姑嫂之间相处非常和谐，没有发生过一丁点的矛盾和摩擦。以后，单位给我分配了一套简易房，准备搬出去另过，父母和小妹这个舍不得啊，不让我们搬走，怕我们自己不会过日子，让他们惦记。搬家之前老妈为我们准备了一应俱全的锅碗瓢盆，她说不要，留着家里用我们自己买，最后还是没有扭过老妈。
 

     她孝敬老人是源于骨子里的，绝不是装模作样给人看的，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或怀有其它目的。我们刚结婚时，她的户口和粮食关系还在纺织厂，凡是当班都是在厂食堂吃饭。一天晚上她下白班回到家兴冲冲的打开饭盒儿，把四根黄灿灿热乎乎的油条摆在了我奶奶的面前说，“奶，趁热吃吧，这是我们厂子食堂炸的油条，用细粮票买的。”我奶问，“你咋不吃？”她说“我在食堂吃的大饼子，这是特意给你拿回来的。”我奶是农村老太太，80多岁了，干净利索，从不讨人嫌，进城到儿子家住些日子。我奶看到刚刚进入婆家门才一个多月的孙子媳妇竟能如此孝敬奶奶婆婆，心里一阵热乎。这件事给我奶留下了极好而深刻的印象，事后逢人便讲见面就夸。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物质匮乏，城市居民每月的大米白面不过2--3斤，食用油每月每人就3两。百姓人家若炸一顿油条吃，那么1--2个月全家人可就没有油吃了，所以谁家也吃不起油条。再说了，当时的饭馆都是国营的，细粮和食用油也是有限的，即使炸油条了也不是经常地。如果你的命运好赶上了，还得排大队，交全国粮票，还限量购买，还有“走后门”的。那个年代全家人要想吃一顿油条比现在吃国宴都难。
 

     她孝敬老人是天生的，而且乐此不彼，一如既往。她知道婆婆爱吃带馅的食品，比如：饺子、包子、馅饼、韭菜盒子什么的。只要我们包饺子或者是烙馅饼第一锅保证是婆婆的，刚起锅她就让我骑自行车或自己亲自给我父母送过去，多少年来都是如此。一段时间，市场上时兴自带料加工蛋糕生意，她就利用休班时间，拿上面粉、食油、鸡蛋和白糖，有时候家里缺一样儿两样儿的东西还得去市场买回来，然后就去糕点店排队。带料加工的蛋糕吃着放心、新鲜。她把其他东西送回家，随即就把满满一大塑料袋的蛋糕送到我父母那里去，一块儿也不给我和儿子留，她自己更是舍不得吃一块儿。这件事她坚持了多少年。
 

     她对于毛线针织情有独钟，喜欢自己动手织毛线活儿。她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婆婆了，她给我妈织毛衫、毛裤、毛衣外套和帽子，特别是毛衣外套有了新样式就给织一件，选的都是老年妇女能够穿的颜色，即不俗又不艳。我妈总是说别再织了，够穿了，再说了倒夜班也够累的。我妈给她毛线钱她坚决不要，在她眼里婆婆就是妈。
 

     她不仅孝敬而且还非常贤惠，对我好的是没得说，把我当成家里的顶梁柱，吃可着我，穿可着我，用可着我。家务活几乎是她百分之百承包了，根本就不用我，我就是上班，下班到家后吃饭，睡觉。我的衣服都是她给我买，什么西服、休闲装、内衣裤、衬衫、羊毛衫、皮鞋、凉鞋袜子等等。我经常说，不让她总给我买衣服，她说，“坐办公室穿得也得像回事，不能逊了吧唧的让人瞧不起。”我的皮鞋都是她给我打油擦亮，然后摆放好，不过嘴里总是得叨咕几句，“就知道穿，也不知道自己给鞋打打油”，我就“哼，哈”的，尽管叨咕着，但是每次依然照打不误。每次我上班临走前，只要她在家都要把领带西服递到我的手上，等我穿好衣服后，还要帮我正正领带拉拉衣角什么的，然后把手皮包递给我。她看到我穿戴利利索索，人模狗样的，有时候还跟我开句玩笑，自己先笑了，有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就“借坡下驴”拍我一巴掌，催我快走，最后目送我走出家门。
 

    在我们这个家里，她的“好人好事”实在是太多了，数不胜数，家人和亲戚对她都树大拇指。
 

     我们共同生活了30多年，可是不幸的是5年前在她54岁的时候，竟然得了“出血性脑梗塞”，留下了后遗症，不仅不会说话，而且还不会翻身，不会站立，更不会走路，好在她头脑还清醒，心里还明白。她还有糖尿病，心脏病，颈椎椎管狭窄病，尿潴留。这么多年，她的饮食起居，吃喝拉撒睡，洗洗涮涮，康复按摩，运动锻炼，享受日光浴包括有病住院都是我全天候、全方位、全过程伺候着。儿子和儿媳有时候也过来帮我一把。我伺候她一天可不像上班工作那样就是8小时然后就下班了，还有双休日。我的一天，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我整天疲惫不堪，可是我却心甘情愿，乐此不疲，从来没跟她拉过脸，摔盆摔碗的，而且经常是乐乐呵呵的还有些幽默。我让她天天都有好心情。伺候病人虽然又累又乏味，但总觉得伺候老伴是我分内事，是责无旁贷的责任，我就是她的生命支柱，是她的保护神，是她的靠山和希望。越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我越应该站出来承担这份责任。现在老伴虽然生活不能自理，但是我要让她活的和正常人一样，让她活的有尊严，有人格，有女人味，有干干净净的个人卫生，饱含深情的享受我对她的呵护。
 

     初夏的气候真是宜人，不冷不热的还有一些爽。老伴的头发一会儿就由湿变干了，开始变得蓬松起来，我放下梳子，双手卡住她的头发，从前向后理顺了两把，然后把鬓角滑落下来的头发卡到耳后。这时，她下意识的用左手摸了一下耳后的头发，我说“咋地，还得验收啊？”她撇了我一眼没有吱声，“我已经验收完了，非常优秀。”我说。对我的双关语她半懂不懂的，只是会心的一笑。
 

     老伴跟我一生不容易，她付出的太多了，这回该轮到我了，我要好好的伺候她，不管她的病情发展的什么地步，我都会给她治病，一如既往，不嫌不弃。“糟糠之妻不下堂”。

    我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头发，一阵感动，一阵心疼，心里默默地说----老伴下次我还给你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