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泥草屋

个人日记

   
 
 

 
          一间泥草屋建在向阳的坡上,座北朝南,像一个眉目清秀的后生。屋前有溪水,屋后有矮山。这地方前辈用目光温暖了无数次,用脚步丈量了无数次,用心思揣摩了无数次。抬头感慨地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啊!于是一间低矮的泥草屋建起来,炊烟缭绕是子孙绵延的象征,对联福字是家人幸福的寓意。泥草屋成了一个人一生的轴心,一个人终生的梦回。无论走多远走多高,终老总要回去。
 
         屋墙是土坯垒的。小山高的黄土洒上细碎的麦秸,和泥脱坯。炎热的午后,男人黝黑的上半身晃着太阳的光泽。梁和椽子选的是松木,粗细得当,人们在梁上系上红绸子,放一挂鞭,吆喝着把梁抬上去,是一幅生动的民俗画。房盖是远处盐碱地里的芦苇,铡去根和稍,齐刷刷的苫房盖,多年不漏还保暖。灶里燃的是秋天打来的蒿草,炕上铺的是高粱秸秆的篾席,头下枕的是荞麦皮。一间泥草屋发出的是泥土的味道,松脂和草木的香气。
 
        一间泥草屋,前后有窗,前窗大些,后窗小些,都是精巧的木窗格子。前窗的讲究些,后窗总有些粗糙。一只蝴蝶飞进来,两只燕子也能飞进来;阳光斜射进来,星光也能洒进来。隔着窗格子往外看,春天总是风多,夏天总是雨多,秋天是黄叶飘舞,冬天是白雪漫漫。隔着窗,人们盼着亲人回来,一年的粮食归仓。人们看着远处蜿蜒的乡路,孩子们要出去,异乡人要回来。

        初春,最先飞来的是一只白色蝴蝶,在依旧凌厉的寒风里吃力地飞,好似节气是它领来的。夏天,蚂蚁排着队伍总是急匆匆,像是奔赴一生的使命。蚂蚱快乐的样子,一跳很高随意又自在。盛夏了,蝈蝈才慢慢爬上一株麦子,弹起心爱的琵琶。深秋,无数的蜻蜓落在植物头上,极其安静。还有落满西墙的瓢虫,是对季节的最后告别。和泥草屋为邻的是西面的牛棚,南面的狗窝,檐下的燕子,园子里的田鼠,还有无数昆虫的家。泥草屋是不寂寞的。

        围着泥草屋,人们插上篱笆墙,墙不高,却有了方园。春天有远方的鸟来,篱笆绿了;秋天有牵牛花绽放,篱笆黄了;冬天有一场雪落,篱笆就白了。南园子里,人们种上韭菜、黄瓜、茄子、辣椒、芹菜、还有向日葵,大人总把自己的孩子和向日葵比,可人最后都高不过一株向日葵。南园子还有敦实的磨盘,碾出一碗碗食物;一眼清冽的深井,灌溉的不只是庄稼还有生灵。人们总是南园子的目光落得多些,后园子的目光落得少些。后园种几株倭瓜,顺着柴禾垛往上爬。还种些糯玉米,这是一年中最早成熟的粮食。

        养一群鸡,一只威武的公鸡领着它的妻妾和孩子。养一条狗,生人来了汪汪几声,熟人来了摇几下尾巴,还要养两头老黄牛,帮主人耕地送粪拉粮食,憨厚地干着本来属于人的活计。早晨,人还没吃饭,就要先给猪添一槽子食,给鸡撒两把米,给牛铡一捆草。傍晚,这些牲畜都睡了,人才能酣然入梦。人是被鸡叫醒的,是被一头牛领回家的,人的一生也是这些牲畜的一生。
        
         是什么养着这一间泥草屋呢?是深秋人们抹的一层新泥,墙垛上挂的红辣椒和金黄色的玉米棒子,还有春节贴上去的对联和福字,窗棂上深红色的剪纸。是蛐蛐瓦砾下的弹唱,屋檐下燕子的呢喃,牛的哞哞声和狗的汪汪声。是土灶里噼啪的火焰,烟筒冒出的炊烟。是人走出又走回的脚步声,人在土炕上播种的声音,人拍着腿的哭声和仰着脸的笑声。是人呼入和呼出的一口气。

         一间泥草屋终有垂暮的一天,院子里的草籽多年听不见脚步声,感不到压力,慢慢地钻出地面,看见几十年前的太阳和月亮还是一样的,春风和雨水还是一样的,于是荒草蔓延。原本方正的土坯已经慢慢失去坚持,回到松散失去黏合变成最初的一堆土。梁和椽子松脂气息荡然无存,一群白蚁日夜啃食,松木变得空洞失去支撑力。园子里再没人洒下种子,锄头变成一块磨秃的废铁,向日葵的花盘已经腐烂。一间泥草屋,最后就像一位掩口残喘的老人。            


 

         

文章评论

春草

前面看得心里暖暖的,看到最后不由的凄凉起来!

紫衣

泥草屋的一生,你我的一生。

冷月柔情

乡间的浓郁气息,弥漫了思绪。衰落的泥草屋,有些凄凉。

落笔天涯

兄长笔下的泥草屋和天涯老家的旧址竟然非常相似。那里承载了我的童年。那里的阳光似乎永远照射在我四五岁时走过的土路上。后来长大,过客一样远离那里,奔赴另外一处居所。而今,那些老房子依然存在着,依然等待着岁月的风一点点刮走瓦背上的尘土,一点点分割开松木的房檩,一点点吞噬掉亲人的呼吸与心跳。祖父祖母都过世了。而那里的每一个物件都似乎鲜活着,一凑过去,就会听到遥远记忆里的那些呼唤。——我知道,你写着这泥草屋,其实是写着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现在,以及自己的将来。谁说,人的一生不是一座房子、一棵树、一株花草的一生呢?我们唯有深深叹息一声之后,依然踟蹰地走下去。顶着祖辈的目光,傍着朝阳,顺着落日,一步步走向我们的未知。

穆陵听雪

恋旧的人,有良心。怀旧的客,有真情!

Sunny

儿时庭院里的那间砖房是不是也早就老了呢?离开时我都没想着多看一眼。可是每次梦里却总是找它,有时想从后窗跳,可是每次都没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