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飘飘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雨水淋湿了河面，也淋湿了大奎的心。撕碎的信纸，白蝴蝶般从大奎的手中飞出来，飘飘洒洒，落在小河压抑的水面，顺水远去。带走了那曾经清脆的声音“大奎哥、大奎哥”，带走了两小无猜纯真的感情，也带走了大奎人生中最甜美的记忆......

 大奎的全身都淋湿了，他感觉自己的心很痛、很痛.......他走进供销社，买了一瓶白酒，几口就喝进去半瓶，他踉踉跄跄地在大街上走着，边走边唱着：”天上有云看不得吆，地上有水听不得吆，好男好女分不得吆，毒毒的太阳躲不得吆．．．．．．唱着唱着，大奎脸上的笑纹唱净了，声音也渐渐地小了——就像一根棉线从天上袅袅地落下。不知什么原因，大街上的人们被大奎唱得心里酸凉酸凉的。有夫妻二人相挨的，碰碰胳膊，都转过脸，一双凄恻的眼对着另一双凄恻的眼．．．．．．．
　　月亮升起来了，大奎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从心窝里爬出一条虫一样的东西，它缓缓地在他的身体上爬行，使他的全身疼痛难忍，他知道，这爬着的东西叫痛苦，就是这个痛苦扯碎了他的睡意。他起身来到河边，沿着河边的一个阴沟向山上走去，山崖把月光割裂成一个大三角，一靠近三角的边缘，似乎身子被割得有些疼痛，原来这就是他当年背二丫、王英和葛春芝下山的那个山崖。山上的那条小路依旧瘦得可怜，月光下，像一条纠缠不清的绳子，绳子牵扯着大奎爬上了半山腰，耳边又想起了那熟悉的喊声：“大奎哥——大奎哥——”渐渐地声音越飘越远，最后他怎么也听不见了......
    往后的日子里，鸡窝镇里有两个不一样的大奎， 每天到生产队干活，他紧绷着脸，不言语，沉默得像一根扁担。别人和他说话，他也“嗯”，“嗯”应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到了中午，他都要喝上两杯，这时他的脸膛渐渐地亮起来，思想也飘飘忽忽的像要铺开。他的许多想法就破土而出，很想找人倾诉，回家路上，熟人碰见他，又想打招呼，不想这次陷入了大奎的泥潭。大奎堵住熟人，纷乱地说些离谱的话题，他沾着酒沫的话语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蜜蜂在熟人面前飞来飞去。说了一会儿，大奎的话势慢慢弱下去，熟人以为他说完了，就搭一句收场的话，谁知这句话又成为大奎新的话题，熟人没办法，只得落荒而逃。渐渐地，满大街的人见到大奎满面红光地走来，就绕开他，与他搭话的人越来越少，只有一群孩子围着他。 
    秋天深了，深得很透，就变成了冬天。一日，黄大明碰到了大奎，神秘地对大奎说：“大奎哥，你听说了吗，石秀兰毕业了 ，她公公给她安排了工作，现在秀兰在庆元粮库当出纳员呢，好像这几天结婚。”大奎喃喃地说：“好啊，好啊，”他的声音在风中扑出去两米，马上落到身后了。“大奎哥，你干嘛去？可不能干傻事啊！”大明在后面喊着。
    大奎不顾大明的叫喊，不顾他的追赶，没命地朝前跑，跑到河边，一想不对，得去县城，才能看见秀兰，他登上了去县城的汽车。到了县城，他的头脑有些清醒了，他想起大明的话：“已经结婚了，再找有什么用？”便不禁蹲在路旁。“呜呜”地哭起来。哭罢，他抹抹眼睛，到了粮库，一打听，门卫告诉他石秀兰昨天结婚了，今天正在休假。她的家就在北二路东段，最显眼的那栋红砖房便是。
    大奎到了那栋红砖房前，门上的一个大红“囍”字 迎面扑来，他的脑袋“轰”地一声，像是被木头撞击了一样，他呆呆地立在那里。
    突然，门“吱哇”一声开了，一男一女走了出来。大奎急忙躲在路边的大树旁，只见那女人身穿大红的棉袄，绿涤良裤子，头上一朵红绒花。她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走出了屋门。大奎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曾经抱着自己的腰，亲热地叫着“大奎哥”的二丫吗？这不就是他们相互说过“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石秀兰吗？目送着他们走出了院子，大奎蹒跚地走了......
    从此，大奎的精神抑郁了，一天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糊涂的时间越来越长。再后来他得了精神分裂症，生产队的活不能干了，满大街地乱跑，年迈的父母怕他跑丢了，只好把他锁在屋里。
    几年后父母相继去世，两个弟弟分家另过，没有精力看管他，大奎便成了一个流浪汉。于是人们在庆元县城里，经常看到一个逢头垢面的疯子，身穿脏得没有颜色的中山服，一条露着棉花的开裆棉裤，脚上穿着一双露着脚后跟的棉鞋。白天在大街上捡垃圾箱里别人扔掉的东西吃，晚上蜷缩着身子睡在墙角或者门洞里。
    一天，一对夫妇从副食品商店出来，女人看见了坐在墙角的大奎，脸上掠过一丝说不清的表情，只见她从包里拿出两个面包，扔给了大奎。大奎抬头看了看这个女人，可他的目光虚软无力，如一蓬永远晒不到阳光的草。男人厌恶地看了看大奎，拉着女人走了。
   七年后的一个冬天，天气异常寒冷。鹅毛大雪已经整整地下了两天，地都冻裂了缝子，西北风刀子似的刮着，枯枝无力地吱吱作响，做着最后的挣扎。这天夜里，蜷缩在墙角的大奎实在冻得睡不着了，他蹒跚地走在街道上，一阵风刮来，他浑身瑟瑟发抖，一个趔趄倒在了路旁，再也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