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飘飘

 又是一个学期开学了。山菊把孩子们打扮得干干净净，然后领着他们往河对面的山梁上走，几个孩子都很纳闷，妈妈今天是怎么啦，领他们干什么去？到了镇上的学校，孩子们终于明白了，妈妈要送他们去读书。

 山菊领着几个孩子径直走到新生报名处，她和负责招生的老师比划着，告诉老师她的孩子一个10岁，另外的两个9岁，小姑娘最小今年6岁。她想让孩子们都上学。当山菊得知三狗和月儿没有户口，学校不收时，急得“哇哇”地叫着，眼泪也流下来了。很多报名的家长和学生围了上来看热闹，校长也来了。

 同村的张嫂也在人群中，见此情景，走上前来：“王校长，这是我村的山菊，这四个孩子有三个是山菊收养的。”张嫂用手指着月儿：“这个小姑娘是弃婴，”又指着三狗：“这个孩子是流浪儿”。“这个是个孤儿”，张嫂最后指着满囤儿说。

 校长被眼前这位残疾妇女所感动，当即决定把山菊的四个孩子同时收下，免收学费。他又给山菊的四个孩子交了书费。学校的老师也纷纷慷慨解囊，帮助四个孩子买了一学期的笔和本子。

 山菊一生中这是第一次如此兴奋：明天孩子们要进学堂了！她在一天中缝制了四个书包，并为孩子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可是她发现孩子们并不高兴，都用噙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她。之子莫如母。很快山菊便明白了孩子们的意思：我们都去上学了，妈妈将更加辛苦，我们宁愿不读书，也要陪妈妈一起劳动。

 第二天，黑色的天幕刚刚散去，月亮也收起了最后的一点儿光芒，笼罩整个大山的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伴随着一扇破旧的窗户的打开，山菊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出现在窗中，刚才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窗子，是想看看太阳出来没有，好早点儿把孩子们送到学校。

一股清新的气流迎面扑来，又是一个黎明，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看看天还早，山菊把昨天刚洗过孩子们的衣服铺在桌子上，用盛满热水的茶缸子，把衣服上的褶子烫平。做好饭后，她推开门准备叫孩子们吃早饭，屋里空无一人，她先到屋后的山坡上，见满囤儿领着月儿在放牛，来到菜园子里，见虎头和三狗在给菜地锄草，年幼的孩子们过早地懂得了生活，山菊鼻子酸酸的，但她还是很气愤：孩子们，你们怎么就不理解妈妈的心呢，妈妈盼望你们有更大的出息呀！想到这，山菊把孩子们一个个叫了回来，示意他们赶快吃了饭去上学。可兄妹四人齐刷刷地给她跪了下来，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孩子们要留下来和妈妈一起劳动。望着孩子们，山菊哭了，她也向孩子们跪了下来，兄妹赶紧扶起妈妈，可妈妈一动不动。他们明白了，妈妈在说：你们不去读书，妈妈就不起来。孩子们擦着眼泪用手势向妈妈发誓：“我们去上学，一定好好读书。

 兄妹四人被编为同一年级的同一个班，在全校引人注目，第一学期结束，全被评为三好学生。

 八十年代初期，大山深处的农村仍然贫穷落后，孙家屯没有通电，供应点灯用的煤油根本就不够用。山菊为了孩子们晚上学习，上山砍松枝，点亮松明让孩子们学习。后来，她发现，附近公社所在地的灯光经常亮到天明，主动去给人家打扫卫生，什么报酬都不要，只要一点儿煤油。

 每天晚上，当煤油灯亮起来的时候，四个孩子静悄悄地坐在灯前，聚精会神地做作业，看书、背题。山菊则坐在一旁，有时扯着又细又长的麻皮儿，俯身在小腿上搓麻绳。匀细的麻绳在她的小腿和手掌之间渐渐伸长。有时她用搓好的麻绳纳着鞋底。实在太累了，就静静地坐着，有一个孩子没写完作业她决不离开。从小学一年级到考上高中住校，整整九年，每晚都是哑巴妈妈陪着孩子们学习。

别看山菊没上过学，她从孩子们的作业本上总结了一条规律：打“√”的表示正确，打“×”的表示错误，她便以此衡量每个孩子的学习成绩。

一次，三狗上课看连环画，耽误了听课，结果作业得了3个“×”，三狗怕妈妈伤心，自己大着胆子用小刀把“×”划去，改成了“√”。不料，还是被细心的山菊发现了，她伤心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狠狠地在三狗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这是三狗第一次挨妈妈的打，但他明白妈妈是希望自己做个诚实的孩子。做个有出息的孩子。

 在哑巴妈妈的严格要求下，4兄妹的学习更加刻苦认真，学习成绩直线上升，虎头、三狗、满囤儿读完一年级后直接跳到了三年级，三年级读完后又跳到了五年级。

月儿在读初中时，看见女同学都穿的花枝招展，她羡慕极了，可她知道妈妈没有钱给她买花衣服。山菊从月儿的眼神中明白女儿多想有一件花衣服啊！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月儿发现妈妈在灯下数钱，一分一角地数，她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一共是6元4角7分，离自己想要的那件7元钱的花衣服还差5角3分。妈妈数着钱，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月儿能看懂，那是妈妈在自责对不起女儿啊。月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知道那些零钱是妈妈卖鸡蛋凑的，全家的油盐全靠那几个钱呀！她向妈妈摆着手，使劲地摇着头，那意思是：我不要花衣服了。山菊轻轻地拍拍月儿的肩头，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过了没几天，山菊一瘸一拐地从镇上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她把月儿叫到跟前，打开布包，月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是自己看好的那件花上衣，山菊看着女儿穿上花衣服，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连连伸出大拇指。

这时，月儿才注意到妈妈的脸上被划出好几道血印，忙比划着问妈妈：怎么弄的？山菊摇摇头，没有把自给纸厂擦玻璃摔下梯子事告诉月儿。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山菊一家人的吃饭问题有了保障。但随着孩子们年龄的增大，读书的费用也就越来越多。于是，山菊一分一分地积攒学费。

8月是太阳最毒的日子，山菊上山采蘑菇，采榛子，打松籽，脸被太阳晒得像锅底一样黑，有一次，她从树上摔下山崖，胳膊被坚硬的石头划得血肉模糊，缝了13针。

从三个儿子上高中那年开始，山菊天天翻过两座山县城去捡破烂，一双手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翻过来刨过去。一张废纸，一截铁丝，一双破胶鞋……从不放过任何一件可以卖钱的东西。一双长满老茧的双手常常被划破，常常中毒溃烂。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落下了终身残疾，既不能弯曲也不能伸直。

老大虎头考上大学那年，眼看要报到了，还差200元钱，该借的地方都去借到了，还是没凑上，山菊急得无计可施，便加入了卖血的行列。医生看她是个哑巴，不敢给她抽血，山菊苦苦相求，用她特有的方式告诉医生自己卖血的原因，医生这才给她抽了血，当天山菊卖血换回60多元钱。连续几天卖血，直到凑够了急需的200元钱。后来遇到孩子们读书急需钱，她就靠卖血应急。几年来哑巴妈妈大约为孩子们卖掉了3000多元钱的鲜血。直到三个儿子大学毕业，孩子们才知道妈妈卖血供他们读大学。

1988年，虎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医科大学，消息传遍了十里八乡，乡亲们纷纷前来祝贺，乡长带着民政部门救助的1000元钱拜望了山菊，他无法想象一个残疾妇女是怎样把4个孩子拉扯大，又是怎样把孩子培养成大学生的！他自己也送了200元钱表示敬意。同时决定由乡政府出路费让山菊把虎头送到西安。并表示，以后只要她家的孩子能考上大学不管学校在哪，都由乡政府报销路费，让哑巴妈妈把孩子送到大学校园，听到这一决定，山菊的眼睛湿润了，笑得合不拢嘴。

1989年，三狗和满囤儿分别被成都科大和东北林大录取，两个孩子同时上大学，可把山菊高兴坏了，但也急坏了，捡破烂的钱远远不够，卖血已经搞得她路都走不稳了，还差一大笔钱，怎么办？最后山菊四处求人找领导，贷款5000元。

此后，她更加早出晚归，从垃圾堆里抠钱供孩子们读大学。1991年，月儿考上了西南师大，哑巴妈妈第四次走进了大学校园。

三个儿子都大学毕业了。虎头分配到古都西安的一所医院，成了一名外科大夫，三狗留在成都科大任教。满囤儿分配到哈尔滨农科院。本来三兄弟早已商定妹妹读大学的学费由他们负担，可山菊说什么都不肯。

如今67岁的山菊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月儿也大学毕业在西安的一所中学任教。四个孩子争抢着接妈妈进城去住，可山菊住几天就跑回来，她舍不得离开农村，给她买的新衣服她也舍不得穿，穿的还是那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自己做的布鞋。每天还是出入垃圾场。在她的眼里他们永远都是她的孩子，永远需要妈妈的爱护和关怀，在孩子们的眼里妈妈永远都是他们的保护神，永远都是他们仰止的圣洁的大山。


                   
                              

                       此文献给我儿时的玩伴李成兰，祝福她母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