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了
个人日记
作者：雪小禅
他比她年长十五岁，总是一遍遍地问，我老了吗？你嫌我老吗？她每次都很安慰很坚定地说，不嫌，你不老。
他比较安慰。
但是，不老用得着别人来证明吗？老，自己是自知的 头发少了，眼睛花了，皱纹渐起——如春风遍地，昨天还觉得年少，转眼就老了。
听《武家坡》，心中总是起波澜。
门外站着薛平贵，王宝钏真是怀疑：我丈夫哪有五绺髯？薛平贵唱：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三姐不信菱花照，不复当年彩楼前。当年彩楼前什么样？十八岁，粉面佳人，相府千金，当然是倾国倾城。
寒窑里哪有菱花镜，自己的男人不在家，要镜子何用？
平贵聪明：水盆里面。
是啊，还有水盆。
王宝钏低头一照，一句唱词让我泪满腮：水盆里面照容颜,老了，啊......容颜变！ 十八载老了王宝钏!心酸到可以崩溃。每每听此，眼睛发涩 谁能与时间为敌？十八年？是，十八年，听起来很长，过起来，不过一个刹那。太短的，太短了，短到还来不及珍惜，嗖，一下子过去了。
武家坡是特别心酸的戏，一对夫妻，十八年不见，再见，彼此不相识如陌路，还彼此调戏了一番，恼羞成怒又追到寒窑前。
之后宝钏当了十八天的皇后，也许是命太薄。死了。十八年换了十八天，看上去圆满，其实心酸得紧。不值不值。
我和初中同学遇到，也十八年不见，真的认不出，胖了，高了，老了，哪里还是那个青涩的小男生呢。
不用水盆里面照容颜，对方就是彼此的镜子。
我丈夫哪有五绺髯？
江湖都老了，人还不老？
翻出一张我在石家庄解放纪念碑前的照片，颀长瘦削的身体，着烈艳艳的红衣，手里一顶波西米西亚风格的草帽，侧过脸去，茫然看着远方 十八岁，永远的那种茫然，以为远方有很远很远，而多年之后，“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 ”在花花世界中慢慢就老了，头发少了，牙齿也长了蛀牙，脸上堆着浮油一样的笑，我看到年少照片，总是黯然，那样的干净透明，再也回不去了......
看过一首打油诗，说老。
人老了，人老了
人老先从哪块老
人老先从头发老
白头发多，黑头发少
人老先从哪里老
人老先从牙齿老
吃不动的多，吃得动的少
还有一个文艺男青年，四十岁，天天嚷自己老了。我知道，他是让我肯定他的不老。可我偏不肯定，我说，你肯定是老了，你看，你现在连恋爱都不谈了 他吓坏了，说，我真老了呀。慌忙地去照镜子，我笑了，看，他只是怕老。
真老了的人，不说自己老，而是说，我还是小孩呢。七十多岁的老人，去看九十多岁的老母亲，在老母亲面前撒娇，说自己想吃那茴香馅的饺子，而那九十多岁的老母亲，穿上儿子买的红棉袄，镜子前照了又照，最后蹦出的一句话是：儿子，妈多年轻呀，不显老，一点也不显。儿子笑了，说，那是自然。
老了就心思淡了。
不争了，不辩了。不要了，不喊了。
无所谓了，老都老了，还有什么可以分争呢？老了，有一颗老心最好，守着马踏乱泥似的日子，分秒必争地和生活拔河吧。
前些日子女友说，我和小学同学聚会，猜猜怎么着，谁都不认识谁了！大家都帮忙回忆才想起谁是谁！一张张老脸油光光的，真有意思！她幸福地说着，我无言地怅怅着。转眼就过去了，我记得上大学时我每周要去走石家庄中山路上的过街天桥，我喜欢那个天桥，人来人往的，非常繁华寂寞。但后来拆掉了，我几乎认不出那条最繁华的中山路上，但我记得，我曾经有一天，站在过街天桥上，涕泪滂沱。
前几日，和母亲回乡下外婆家，我曾经在那里长到七八岁，那些老人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我来了，当母亲说出我的小名儿时，他们亲切地叫着我，说我当年有多调皮，把猪和鸭赶得满街跑 我听着仿佛是别人的故事，感觉到光阴长了翅膀，飞走了。
朱天文在一篇文章中曾经说，人生最美好的刹那，是赶往25度c的路上。25度c是一个咖啡馆，那里，坐着她喜欢的男子。这句话我读了又读，很喜欢。
有的时候，人生不过是几个刹那，能记得那些最美的刹那，岁月就凝固住了，象被卤水点的豆腐，固定在心里了。
哪还怕什么？老不可怕，皮老人人都会，而老，也许从十八岁就开始老了。也许，那样的老，也有味道，眼神的老，心的老，都是一种极致的放纵的老，比皮的老，还要可怕。
前几天去北京南锣鼓巷玩，很多摄影爱好者云集北京800年前的老胡同，一个八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在门口无聊地晒太阳，有小女子上前拍她，她护住脸，声音凄厉地说：老了不照相，老了不照相......
我盯着她，眼泪滚滚而出。
文章评论
落雪的窗外
几天前遇到了小学时的同学，抬头间看到了她的笑容，瞬间认出了她，叫出她的名字，她竟不认得我，说出名字她说知道，说我跟小时候一点都不像。回家想起当年她推倒我撞破了头，鲜血直流，吓得我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