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文月

{One. 那些你期望的以后}

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算是你最美好却也最不愿提起的回忆了吧。美好的，丢失的，往往是会痛的啊。

你们的相遇很简单，你们的感情萌芽很简单，所以你曾以为并期待，你们会一直简单而纯粹地走下去。可那时你还小，听过“人生若只如初见”，却不晓它往往是人们在失去之后徒劳的叹息。

那一年你才十岁，他跟随做生意的父母搬家来到你所在的小镇。你对周围的变动并不敏感，只懵懂了解从此会多一位邻居。他爱笑，性格随和，又会照顾人，不久便成为周围小伙伴公认的小好人，大哥哥。

十三岁，似乎还没到你情窦初开的年纪，好奇心大过天的你开始似懂非懂地思考关于喜欢的问题。放学的路上你好奇地问大你一岁的他喜欢谁，他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顿了好久才回答说，嗯……就是……我旁边的人啊。

然后你侧过身看向他空旷的另一侧寻觅了好久，才明白他所说的人是你。

于是你瞬间就乐了。

那年你们在同一个班级念初二，同学们都不知道，你们在暗地里约定好了要一起考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然后读文科，再一起念同一所大学，毕业就结婚。

你问他为什么你们要读文科的时候，他很认真地回答你是因为他听大人们说读理科的男生很多，他怕以后别人会把你抢走，所以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读文科好，继而他自嘲般接着说反正他不高又不帅，应该没人会抢他，就算抢，也抢不走。

你清楚地记得他一边说这些的时候一边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带着傻气却无比温暖。微风爬过脸庞的时候，你觉得有种幸福感。

可你怎么也没料到，初三那年他就像吃了增高药般，个子从一米五蹭蹭蹭地就长到了一米八，相比之下，一直维持一米六身高的你在他身边就变成了小矮人。

你很不满他的身高增长速度，他讨好般对你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努力长高嘛？是为了天塌下来的时候替你顶着哦！你撅撅嘴，不屑地甩过头，心底卑微的小树却瞬间生出繁茂的枝桠，开满缤纷的小花。

从此你便一副什么也不怕的样子，因为你知道，即便天塌了，也会有他顶着。

只是那时你还从没有想过，未来漫长时光后更漫长的时光里，你竟会失去了他的陪伴。

{Two. 那些你奔赴的约定}

他本就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而你，迟钝，笨拙。所以初三下学期，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帮你补习功课，你也一直努力着，为了你们的约定。

终于，中考之后，如愿以偿的，他和你分别以全校第一、第四的成绩考入了市一中。

得到市一中录取通知那天他抱起你转了好几圈，那是你第一次零距离感受他的怀抱，你才知道在那个无声的角落，藏着那么厚重的安全感。

可是这安全感却在你们步入高中之后渐渐淡化，因为他越发优秀，你越发平凡，他越来越多的爱慕者让你不安。

那时他已经长成了高大帅气的模样，加上他成绩优异，篮球一级棒，学校好多女生都爱慕他。而在高一下学期分科并重新分班时，你们被分到两个不同的重点班，这更加剧了你的不安。

每次路过邻班，你总会忍不住去窥视他周围女生的目光，然后生出无理的愤怒。

于是你便常借着一些小事和他吵架，然后顺势说到他在他的班级有多得意，嚷着他可以对你置之不理，而他总是一边哄你一边试着跟你解释，可你的回答便如同我看到的笑话里那个女孩般，你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所以每次他都废了很大心思来讨好你，所以每次吵架后你们的感情都会比之前更好，所以每次你一不开心就会再次放肆地耍横，因为你从不担心他会不理你。

你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的自信，直到有一天路过他所在的班级，听到门口两个女生窃窃私语说，喏，这就是袁力的女朋友，脾气很坏，但袁力很宠她呢。

就是那一刻，你突然明白，你的所有自信都来自他的宠爱。

可你也会担心他的宠爱有尽时，所以某天晚上一起逛操场时你就问了他，你说袁力，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宠我？他说，宠爱宠爱，宠，一定是因为爱啊。你并不满意他的回答，你说如果我止不住地跟你吵，你不会烦么？而他很认真地回答你：你吵，一定是因为我没做好。他说完这句话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而你并不理解，失落地埋下头，看到月光透过树叶碎成一地，就像你繁乱的心绪。

直到一周后，他转到了你的班上。

你想象不出那么优秀的他是废了多大的功夫才能说动他原来所在班的班主任放人，并让学校领导同意。

你只是听见他说：小艾，以后我就陪在他身边，不用担心了，谁也抢不走的。

你鼻头一酸，眼泪就啪嗒啪嗒流了下来。

如果说高中分班是你们努力维持约定的第一个点，大学便无疑是更难维持的第二个点。大学的学校和专业像琳琅满目的商品，晃花了高三学子的眼。

而你，从来都不愿和他分开。

高考前，你便时不时和他在学校楼顶研究学校和专业。他说他不想离家太远，所以你们决定留在C市，而专业的选择上，你坚持自己的喜好，他便如从前一样迁就你。你们最终决定第一志愿是C大的英语系，为了求稳，也都选择服从调配。

但上天总爱捉弄人，高考时他的地理考了全省唯一一个满分，C大实在不忍心错过他这样的人才，便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他父母联系，达成一致意见将他调剂到了地理科学专业。

他知道结果的时候也傻了眼，而你就站在他面前，拿着C大英语专业的录取通知书不管不顾地对他大喊：袁力！骗子！

他说，小艾，你听我解释。

你依然像很多次他试图解释时的场景一样转过身，你说我不听！

虽然这样的情形类似你们有过的很多次争吵，但那是第一次你深刻地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虽然你清楚明白那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他所想的，可你认定他偏离了约定的轨迹就是背叛了你，以及他给你的承诺。

他说的，即便天塌了，也会有他顶着，可当你奔赴你们共同约定的一片天时，他失约了。

你每次一这样想就觉得这是再悲伤不过的一件事了。

记忆里后来的日子你再也没有理过他，一直到大学开学，一直到大一上学期结束。

他大概知道你在生气，他大概也能料想那么以自己为中心的你碰上这样的事愤怒的程度有多深，所以那个暑假他也没有试图再解释什么，一直到大学开学，一直到大一上学期结束。

可是他不知道，一开始你的愤怒确实不少，但慢慢的你对他的想念便掩盖了你的愤怒。你想到每次你闹脾气，你对他责骂喊叫，而他总是百般讨好。你很难过为什么这一次过了这么久他都不来讨好你，不像以前一样想尽各种办法来讨好你。

你的思绪无限多，可也正是如此你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悲哀，习惯了他的讨好，渐渐地连主动找他的勇气都没有。

你只是想不懂为什么，你只是开始猜测他是不是不爱你了。

你只是因为你的猜测而更加难过。

{Four. 那些你未改的脾气}

大一的寒假，新年钟声敲响的瞬间，你的手机响起陈奕迅的《十年》。你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快。

是因为他爱陈奕迅，尤其是他的《十年》，所以你为他的来电设置了专门的铃声，《十年》。而差不多半年未联系的那天，你接到他的来电。

按下接听键，他说“小艾，新年快乐。”只六个字而已，不知道哪里来的魔力，你的眼泪就开始不停往下滴。你很想回应他，却找不到任何字句。然后你便听他接着说：“还有，对不起。”

他说：“小艾，我知道对于大学录取结果你很生气，当你难过地说我是骗子时，我就觉得这一次我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所以这半年里我一直好好表现，想努力争取转专业，我想做出实事让你看到的，可是，对不起……他们不同意……”

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难过、感动、惊喜，抑或庆幸。

难过于这么久才联系，感动于原来他那么努力，惊喜于他突如其来的音讯，庆幸于他依然像以前一样爱你。

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你说不出话，只是哭得越来越厉害。而他，听到你越来越厉害的哭声，只得慌乱般地安慰你。

那是2009年的新年，那一夜所有的人们都在欢呼庆祝新年的到来，却有那么一个女孩拿着电话在失声痛哭，以庆幸她还未失去的美好少年。女孩没有跟任何人提及，是在那次类似失而复得的感觉之后，她才下决心要珍惜这个守护自己，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的少年。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便温和了很多，你接受上帝安排的意外，把它当做是美妙音乐的小插曲，你们在不同的学院各自努力，休闲之余共同陪伴。时光又恢复到幼年时美好的摸样，或者说，经历了细碎的跌跌撞撞，更多了一份无法言喻的矜贵。

可你没料到上帝给了你一个意外还不够，波澜不惊的岁月延伸不久，他竟又赐予你第二次始料未及。

那是距离毕业、距离你们约定的结婚日还有一年半的时候，那是大三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那是冬季寒意越来越浓的时候，他告诉你，他要出国。

你清晰地记得他对你说，“小艾，我要出国了。”

你知道他从不对你撒谎或者开玩笑，所以当你确定他所说的内容时，你的头脑中像被丢进一颗重磅炸弹，轰地一声咋响开。却没有丝毫火药的温度，冬天凌冽的寒风让你冷到刺骨，你拥了拥双臂，苦笑出来。

不等他再言语任何，你跟他说：袁力，我觉得我们完了。

你执拗于自己的思维，所以你未曾看见他眼中的无奈，你只知道你虽爱他，那一刻却是真真生出恨意的。

你恨他再次失约，恨他总是突然毁掉你对未来的憧憬。

而后来你就恨你自己，你恨你自己没发现，原来你骨子里的脾气一直未变。

后来我想起年少的你，便总觉得你的想法虽单纯，更多的部分却归属于可笑。若两人相爱，为何非要日日厮守时时不离才算美好？

你记得是自他告诉你他要出国的消息后你就开始了又一场以自己为主导的冷战的，你把他拉入黑名单，然后电话关机消失了十天，却不晓再次开机回学校时他已离开了八天。

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听到的时候你觉得世界仿若崩塌一般。

那是2011年冬，你们认识刚好十年。陈奕迅的歌里，恋人变成了朋友，却还可以问候，而你，却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你反复拨打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得到的回应却总是关机。

是这时，你才觉得你好像要失去他了，好像不能再失而复得了。是这时，你才觉得你突然那么那么想他，想念爱你对你好却总被你的任性推至很远的他。

他的世界总是围着你转，所以当你试图从他同学那里打听他的消息时，你才发现他平时似乎没什么朋友，于是你突然想起一次吵架时你对他说你不喜欢那些离他很近的人，然后他抱着你告诉你他以后只跟你最亲近。

你的眼泪便又像那时一样安静地流了下来。

寒假的时候，你去了他家，你想他的父母应该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却发现他们已经搬家了。不过就一个月前的事，不过就他离开前几天的事。

你难过为什么连你最后的希望都宣告无果，你难过你的脚步为什么就迟了。

你的难过随时光的轨迹静默地维持，你发现你除了难过竟什么也不会做。

这样，便愈加难过，良久。

直到后来，你多多少少地从附近人们的谈论里听到他父母生病了，说不上什么病，却好像是很严重的。

然后你又从他老师那里了解到，他出国是去参加一项有关地质勘探的活动，因为环境险恶，所以每名参与其中的成员是能够得到一笔补贴费用的。

你鼻头一酸，眼泪又啪嗒啪嗒流了下来。你记得很久以前你也这样过，是因为他说以后他会陪在你身边，谁也抢不走的。可此时，他却走了，是被你推走的。

你终于开始责怪自己，责怪自己每次一有意外就不问原因不听解释做出决绝的举动，责怪自己每次一有矛盾总是固执地守住自己的世界不给别人一点余地，责怪自己总是仗着对方的宠爱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的情绪。

责怪自己，终于弄丢了他。

弄丢了你的爱情。

{Six. 那些你教会我的事}

这差不多就是你和他的所有故事了。

后来你曾思考过很多种你们走散的原因，你不知道是他换号码了没来得及告诉你，还是他所处地方太偏僻所以无网络可联系。抑或，他想以此开始新生活告别过去告别你。

你曾想过去找他，但你知道找到的机会寥寥无几，所以你便决定呆在原地等他。你怕你找不到他，更怕他回来时找不到你。

即便，事隔好几年，他都没有回来找过你。即便，你知道，那项活动持续时间只有一年而已。

朋友们都劝你别再等了，他们说活动结束他没回来，要么就是在险峻的环境里出事故了，要么就是根本没打算回来了，而这两种，都是你不愿设想的结局。

所以你便笑笑，我一个人会好好过，只是顺便等他回来。

渐渐地，你便越来越少提起他，虽然你心里那份等待从未被时间冲淡痕迹。

你知道，你丝毫不觉得煎熬，因为等待本就是很自然的事。而且，是因为他，你才真正明白了爱，懂得了宽容，学会了且行且珍惜。

而爱与宽容，且行且珍惜，这些也是你教会我的事情。

虽然我也已经渐渐很少提起你。

那个旧时光里的女孩，从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