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八)

个人日记

虽然一大早就闹了件不开心的事,令一家人的心都纠结着,可日子总要过下去,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孩子的学业停不下,地里的农活更不等人,错过了季节,那才是最纠结的事。

吃过早饭,王明亮又察看了一次雨荷的伤势,吩咐夏莲香稍后再给她清理一下伤口,今天就留在家里照顾孩子,不必下地了。说完,他到农具间背起一把铁锨,一把锄头,自行下地去。雨欢和雨欣背起书包,和家人告过别,也上学去了。老奶奶本来想着好好待在家里,却因为小孙子吵闹得紧,只好带他出去外面转转圈,透透气。一时间,日子又回到原来的轨道,如同往常一样,一家人都各自忙起各的活来。屋子里只剩下夏莲香和雨荷,顿时清静了。

雨荷自从昨天出去割草直到现在,还没有洗过澡,加上清早赶路,一身都是脏兮兮的,蓬头垢面,活像个小乞丐。夏莲香把她安置在堂屋的沙发上躺着,然后去厨房烧水,准备为她清洗身子。说是沙发,实际上就是由几块大块的木板拼凑成沙发的样子的长板凳,这是王明亮自行制作的,连油漆都没有粉饰过,样子粗糙,但摆在这简洁的屋子里,倒也似模似样。过了好一会儿,夏莲香端着一桶烧热了的水出来,她试探过水温,觉得适宜了,就叫雨荷来到洗澡间,细心的为她清洗起来。由于雨荷身上的伤口不能涉水,胸前烫伤处的周围,夏莲香只能拧干了毛巾慢慢的为她擦拭,每擦拭一下,都要格外小心。稍不留意触及了她的伤口,雨荷就忍不住大声叫痛。

费了半天工夫,总算为雨荷清洗干净了身体。回到堂屋,夏莲香让雨荷坐回沙发上,又再次给她的伤口涂抹了一次药膏,忙完了这些,她这才长吁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西北的秋天,天气已经相当寒凉,等她歇下来时,发觉自己居然冒汗了。

夏莲香揉着因累了而酸痛的腰,坐在雨荷的旁边。雨荷见她坐下来,马上靠过去依偎着她。夏莲香知道她的心思,这两年来,在夏家湾,她受尽了委屈,缺乏了母爱,如今,回到家里,自然渴望能得到母亲的疼爱。她搂着她,抚摸着她刚洗过来、还带着洗发露芳香的头发,端详着她瘦得可怜的脸,想到她在夏家湾所受到的苦,所受到的罪,心里就隐隐作痛:才多大的孩子呀!竟然要承担那么多,那么重的活,每天洗衣、做饭、烧水、扫地,这些活倒也罢了,可下地除草、浇地,上山打柴、割草这些活是六、七岁的孩子做的吗?雨欢和雨欣都十多岁了,她们还没干过这些重活,雨荷这干的是什么活呀?!和大人干的有什么分别?夏莲香越想越心痛,越想越气愤。她知道夏国生是不会让孩子去干这种活的,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主意。她太了解陈彩云的性格了,只是她想不到她对一个孩子也这样刻薄,这样毫无人性。她的心后悔和愧疚起来,觉得是自己害苦了孩子。如果不是当初自己的一念之仁,雨荷如何会受这个罪?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是,弟弟当年也不容易!手掌手背都是肉,处在那样的环境下,除了那样的决定,还能怎么样呢?她叹了一口气,不愿再多想,把雨荷紧紧的搂在怀里,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女儿的身上。

雨荷见夏莲香长久不语,便望了她一眼,只见她眉头紧锁,眼睛长久的凝视着一个方向,表情凝重,若有所思,那一弯纤巧的柳叶眉,飘逸的睫毛,弧美的双唇,随着她的表情变换而变幻着。雨荷伸手摸着夏莲香的脸颊,稚声稚气的问:“妈妈,你在想什么呀?”夏莲香看着她苦笑道:“我在想呀,我的妞儿吃了那么多的苦,妈心里疼着呢!”雨荷听了,心里忽的感到一阵温暖,就觉得,有妈的日子是多么好呀!她的心瞬时沉浸在幸福之中,短暂的忘记了过去的事,和身上的疼痛。

雨荷昨晚彻夜未眠,又困又乏,现在躺在夏莲香的怀里,她感到特别温馨。心情放松下来,没有了以往的担惊受怕,她的意识逐渐迷糊,眼皮打起了架,越来越沉重,不一会,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夏莲香不敢惊动她,等她睡得深沉时,才轻轻的把她放到坑上,替她盖上被子。

夏莲香坐在床边,望着雨荷熟睡的样子,心里柔情万缕,却又百般不是滋味。她过不了那道坎,总觉得是自己把孩子害苦了,令她失去了童年应有的快乐。她痴痴的望着孩子,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件事……

大约半年前,在一次赶集中,夏莲香在凤凰镇上遇到了夏国生。夏国生一见到她,喜滋滋的拉着她到一个清静的面馆里坐下,随后叫了两碗牛肉面。夏莲香见他面带喜色,就问他:“国生,看你那么开心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好事情对我说吧?”夏国生兴奋的说:“姐,这回还真让你猜着了呢。”夏莲香说:“那到底是什么好事情啊?你快说与姐听,让我也高兴高兴。”夏国生也不卖关子,就直接的对她说:“姐,彩云怀孕了。”夏莲香听了,不禁愕然起来,心里同时打起了问号。夏国生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心里的疑问,紧接着说:“姐,孩子是我的。知道吗?我吃了六盘山镇那个老中医的药,病治好了,我已经去医院检查过了。”“真的?”夏莲香顿时为弟弟高兴起来。夏国生接着又把前事的经过详细的告诉给夏莲香知道。夏莲香听了,自然无比开心。可开心过后,内心却生出了顾虑,那就是关于雨荷的事。想当初,夏国生因为不能生育,整个人消沉了,她才决定专程生一个孩子送给他抚养,但现在夏国生的身体竟然奇迹般恢复了,而且陈彩云还有了身孕。她担心着,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后,雨荷将来会否受到他们的冷落和嫌弃,因为她深知陈彩云为人势利,尖酸刻薄。

夏莲香想到这里,就对夏国生说:“国生,你就快有自己的孩子了,多养一个孩子挺辛苦的,要不你还是把雨荷送回王家村,让我们来抚养吧。”夏国生说:“姐,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给你报个喜讯,根本没想过不养雨荷,你多心了。”夏莲香讪笑着说:“国生,你也误会姐的意思了,我不是说你不想养雨荷,而是我自己想接她回去。当然,这也要征得你的同意才行。老实说,我就是担心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会把雨荷冷落了,才生的这个念头。”夏国生拍着心口说:“姐,这个你放心,就算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不会让雨荷委屈的,我把她当作是亲女儿般的看待。”有关陈彩云虐待雨荷的事情,夏莲香自然有所风闻。这时她揶揄的说:“当然,我相信你是不会待薄雨荷的,可是你的女人呢?你能保证她不会吗?你的女人你比我了解,我就不必说她那里不好了。再说了,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就拿现在来说吧,她对雨荷好像也不是很好吧?”夏国生听了,顿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夏国生才呐呐的说:“姐,我回去后,会好好劝劝彩云改变了对雨荷的态度,这事你就放心好了,至于雨荷,你就让她留在我那里行了。”夏莲香听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但她想,还是等回家后和王明亮商议过再说吧。

当天晚上,夏莲香向王明亮讲述了白天在镇上遇见了夏国生的事和陈彩云怀孕的情况,同时把自己内心的忧虑说了出来。她问王明亮,是否把孩子接回家好点。王明亮听后用训斥的语气对她说:“谎谬,你没听说过覆水难收吗?嫁出去的女,与送出去的东西,有如泼出去的水。孩子既送与国生抚养了,那能说要回就要回的?再说,就算国生有了自己的亲骨肉,我也不相信他就会做出刻薄雨荷的事来,先不说雨荷是他的养女,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外甥女,他就真不念亲情了?咱们做人不能出尔反尔,这事以后就不要再和我说了。”夏莲香委屈的说:“我相信国生不会刻薄孩子,可那个女人呢?你不是不知道她的为人吧?”王明亮说:“彩云只唠叨了点,那也正常,女人都这样。”“你……”夏莲香听他这样说,一时气结了,她白了王明亮一眼说:“那我从来在你心里也是那样的人了,是吧?”王明亮一愣,才发觉于无意中竟连她也顺带的得罪了,王明亮赶紧解释说:“那个……我并没有指你,是我口误了,应该是个别女人比较唠叨吧。”他暗暗的捏了一把汗。夏莲香没有再和他计较,一笑置之。过后,夫妻俩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然而,王明亮没有想到,事隔几个月之后,发生的事情,竟真的应验了夏莲香当初的忧虑。

夏莲香想到这里,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最后把心一横,决定今天晚上要和王明亮再好好商议一下。

她站起来舒展了一下手脚,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过来,先前腰酸背痛的症状也减轻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便又出去忙理家务去了。

一整天,夏莲香忙来忙去,做着喂鸡挑水摘菜洗衣做饭的琐碎事,她中间去看了几次雨荷,见她总是睡得沉沉的,知道这孩子昨晚睡得不好,不敢惊动她。

雨荷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沉睡中,她不停的做着梦:她一会儿梦见自己身上长了一对金色的翅膀,在蓝天上快乐的飞翔;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在水里畅游,与周围的小鱼儿愉快的嬉戏;一会儿又梦见了母亲给她做了一件漂亮的衣裳,她穿上那件衣裳,在晒麦场上开心的跳着舞……

朦朦胧胧间,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鲜花盛开的山坡上,天空中清澈湛蓝,阳光普照,大地上鸟语花香,蝶舞蜂飞。她张开双臂,迎风起舞,一群鸟儿围绕着她歌唱,还有蝴蝶翩然的为她伴舞,她开心的笑着唱着舞着,与鸟儿、蝴蝶同乐。玩得正高兴,忽然,狂风大作,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鸟儿和蝴蝶瞬间飞得全无踪影。她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往山下跑,下得山来,迎面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四周是荒野,迷烟弥漫,杳无人迹,她心里慌乱起来,东张西望,竟认不出那一条才是回家的路。犹豫间,大雨已经倾盆而下,她全身瞬间被雨淋湿透了,又冷又饿。她鼓足勇气朝着一个方向走。走了很久,天色已经暗下来,终于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她快步来到那户人家的大门前,“笃笃笃”的敲起门来。沉静了好一会,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雨荷看不清她的模样,她刚想开口和那个人说话,那人突然拨开遮在脸上的头发,露出了一张狰狞的面容,雨荷仔细一看,分明便是她的舅妈陈彩云。雨荷看见是她,大吃一惊。猛然间,陈彩云“霍”的一下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闪亮的砍刀,对着她就砍,她嘴里恶狠狠的骂着:“你喝完我的鸡汤,我要砍死你,砍死你。”雨荷吓得大叫一声,回身就跑。陈彩云提着砍刀在背后狂追不舍。她拼命的跑出了很远,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云海,再无去路,原来道路已经到了尽头。她站着的地方前面是一处悬崖峭壁,一望下去,只见下面白云缭绕,深不见底。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眼看陈彩云挥舞着砍刀咆哮着追上来了,她彷徨无助,又惊又怕,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中,她突然觉得脚下一滑,翻身堕落了万丈深谷里。半空中,她吓得心里空洞洞的,挥舞着双手拼命的大叫起来:“妈妈,救我!妈妈,救我!”

夏莲香正在隔壁厨房里准备生火煮面条,忽然听见雨荷的呼叫声,急忙跑进卧室,只见雨荷睡在坑上手脚乱舞,嘴里不停的叫着:“妈妈,救我!妈妈,救我!”她知道雨荷正在做恶梦,便走近坑沿前,俯身下去摇着她的肩膀说:“荷儿,你醒醒,快醒醒,别怕,妈妈在这儿呢。”雨荷一下子扎醒过来,她睁开双眼,朦朦胧胧中,首先影入眼帘的是一双充满关爱的眼睛。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她看到了那张慈祥而熟悉的脸。那是母亲的面容。她的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猛地张开双手紧紧的揽住了夏莲香的脖子,生怕她会飞走一样,嘴里喃喃的说着:“妈妈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夏莲香俯下身子抱起雨荷,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脊,安慰着说:“荷儿放心,妈妈不走,不走,妈妈爱你,永远爱你。”一滴清泪从她微闭着的眼睛里溢出,滴落在雨荷的衣服上,只是雨荷没有看见。

已经是黄昏,西斜的夕照染红了天际的云彩,一朵朵的浮云被染成红彤彤的,形状千奇百怪,有的像人、有的像马、有的像山、有的像树。天空中有风吹过,云卷云舒,不断的变幻着。一束夕照穿过窗棂射进有点幽暗的房间,现出一条白里透红的光柱,把房间影照得光亮炫耀。光影里,细微的尘埃摇曳飘扬着,偶尔折射出点点微弱的光彩,好像是春夜里的萤火虫在闪烁。雨荷痴痴地望着窗外迷幻的天空和眼前迷人的光影,轻轻地赞叹着:“好美啊!”夏莲香望着她笑了笑,然后把雨荷轻轻的放下地里,疼爱的说:“我的傻妞,该起床了,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这一晚,夏莲香特意为雨荷做了平时她最爱吃的鸡蛋面。一锅面条里,独有的两个鸡蛋都装到了雨荷的碗里,雨欢和雨欣此时只有羡慕妹妹的份儿。这次连弟弟王征程也未能吃上可口的鸡蛋,小家伙望着雨荷碗里的鸡蛋直嚷着:“妈妈,我也要吃蛋子,我也要吃蛋子。”

文章评论

大漠@长河

先生好文笔,人生本就曲折,故事让人叹惋!雨荷的故事,三天三夜讲不完!

漫步云端

期待完整的大作[em]e160[/em][em]e160[/em][em]e160[/em]仰慕已久了

王有军

哎!想想做生意差吾多。同志呀!

浮影宛梦

辛苦天涯[em]e160[/em]替姐谢谢你[em]e177[/em][em]e177[/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