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十)

个人日记

时间,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一分一秒的过去。一眨眼,已到了农历的十月份。堪堪立了冬,陇上已飘飘扬扬的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是一场早来的雪!除了下得大,还下得漫长,整整一夜,雪花将陇上往日素颜苍苍的荒野,涂染得银光皑皑,纤尘不染,仿若童话里的世界。

雨荷站在自己卧室的窗前,若有所思,静静的望着窗外雪白的世界。窗外,雪已停止,周围静悄悄,人们都躲在家中避寒。每间屋顶上都覆盖着一层白白的雪花,或高或低,或厚或薄,层层叠叠,把原本简朴的土屋瓦房装饰得堪比琼楼玉宇。

她身上的伤早已痊愈,虽然伤得比较重,幸好没有留下疤痕。只是,她的心却始终被一种悲戚的情绪缠绻着,人心的险恶,亲情的淡漠,世道的磨难,在她幼小的心灵重重地划了一刀,催使她过早的成熟了!

窗外,是白茫茫的世界,屋内,冷冷清清。站在窗前,她在回想着父亲那天离开后的情景……

那天,父亲带着她回到夏家湾,冷嘲热讽的数落了夏国生和陈彩云一番后离去。陈彩云又羞又恼,但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发作。当他前脚才走,她就忍不住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在她的身上,吼叫着把她叫到跟前,二话不说,照着她的脸上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让你跑,你跑啊,跑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才好。好呀,还把你老子也搬出来教训我,厉害呀你。你以为我就怕啦?你给我记住,在这个家,始终是我说了算。以后若有什么出错,我一样不会饶你……”

父亲的冷漠,令她的心冷得沉到了谷底,她的心快要碎了,不停的想着: 爸爸为什么会如此狠心?为什么会如此绝情?为什么把我留在这里?为什么不要我?他肯定不再爱我了,不再爱我了!爸爸,不再是以前的爸爸了!自己,也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以后,什么都要靠自己了。想到这里,她心里对父亲的恨意愈发深了,暗暗发誓,从此不再渴求他的疼爱。

恍恍惚惚中,她听见陈彩云的吼叫,走过去,还没站稳,脸上已被陈彩云狠狠的掴了一掌。她惊愕的望着她,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痛,内心,却没有想要哭的冲动。她心里的痛,远比脸上的痛更甚,泪水,已算不了什么。

世间,没有什么伤痛可以盖过内心的伤害!毕竟,皮肉之痛假以时日终究可以自行愈合,而受伤的心灵,却可能穷尽一辈子,也无法治愈。

她望着她,惊愕过后是勇敢,那无所畏惧的眼神,像是在迎接一场挑战。陈彩云愕然了,事情显然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雨荷居然没有哭!这真是盘古开天劈地---头一回。她甚至在怀疑自己是否有打了她那一掌。只是,她除了愕然,当然不会知道当时她内心的澎湃。

她平静地站在堂屋中央,盯着陈彩云的脸,对她的叫骂声充耳不闻,只看见她的嘴在一张一合的翕动着。对陈彩云的打骂,她已经麻木了。她知道,哭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从此以后,不再哭,不再流泪。

她不知道陈彩云的咒骂声持续了多久才停下来,因为从父亲转身而走的那一刻,她对周围的一切已没有了知觉。只是她还记得,后来是夏国生费尽嘴舌才平息了陈彩云的怒火。

后来的日子,村里再没有孩子敢和她做伙伴了,包括以前常与她玩在一起的二妞、叶子、九娃等人。导致这样结果的原因,是因为那些孩子给陈彩云骂怕了。比如,要是看见某个孩子来找她玩,陈彩云就会指着那个孩子大声骂起来:“✘✘✘,你别再来找雨荷,不要妨碍她,她要做事,没空陪你玩,你自个玩去,以后也别再来我这儿纠缠她,要不我对你不客气”。一而再,再而三,久而久之,村里的孩子都害怕了陈彩云的横蛮,甚至怪起了她,因为是她令他们平白无故的挨了骂。便渐渐的疏远了她。她被孤立了,变得越来越孤独,越来越沉默。空闲下来时,她总是独自躲在自己睡的卧室里不言不语,自个的玩着那些单薄的儿童游戏,想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心事。

窗外起了风,“呼呼”的扑打着窗门,像是要冲进屋里来的样子。雨荷的思绪一下子回到现实中。冬天来了,活儿相对少了很多,她今天难得的清闲了半天。

堂屋外,陈彩云正坐在太师椅上织毛线。孩子即将出世了,她要用自己一心一意编织出来的毛衣,给孩子以贴心的温暖。想到自己快要做母亲了,她心里就激动,抚摸着鼓隆隆的肚子,脸上荡漾起幸福的微笑。忽然,她觉得肚子隐隐疼痛起来,一阵紧似一阵。她算了算日子,估计是要临盆了,便朝着雨荷的房间里大声呼叫:“雨荷,雨荷,快出来。”

雨荷正在房间里发愣,忽然听到陈彩云的呼叫声,那声音与过往不同,既不是叫骂声,也不是吆喝,隐约带着一种痛苦的语气。雨荷走出房间,来到堂屋,只见陈彩云坐在太师椅上捂着肚子在呻吟。她没有说话,也不想与她说话,她漠然的望着她,那冰冷的神情,表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实在令人不敢相信,可这情形确确实实写在她的脸上。陈彩云这时已痛得失去了往日的气焰,捂着肚子有气无力的说:“雨荷,快……快去后屋羊圈那里叫你舅爸回来,我……我快要生了。”雨荷听了也不回答,转身去了。

夏国生正在后屋里面喂羊,他手上拿着一把把苜蓿往羊圈里撒。羊是灵性的动物,能够认人。看见夏国生走过来,羊群一阵涌动,都朝着他“咩咩”的欢叫。夏国生拿起苜蓿一把一把的撒下去。羊吃东西很有纪律性,它们不紧不慢一口一口的细吞慢嚼着,绝不像其它动物那般互相争抢。

雨荷走进来,叫了一声舅爸,便传达了陈彩云的话。夏国生一听,异常高兴,赶紧把手上的苜蓿都丢进羊圈,然后快步往前院的堂屋里去。来到堂屋,见陈彩云捂着肚子在呻吟,面带痛苦。他慌张起来:“彩云,你咋了?到底咋了?”陈彩云见他如此慌张,白他一眼责道:“慌啥啊你?女人生孩子都一个样,镇静点。没一点男子汉的镇静本色。”夏国生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嘛。”陈彩云痛得没心情答理他,直催着他去收拾要用的东西准备上医院。夏国生急忙去了。因为陈彩云早已预计到临产的日期,把所需的东西也早已准备好了,所以夏国生也没费多少工夫就把所需的东西收拾好。接着又到马房里牵出一匹马,再把经过自己特别改造的马鞍放上去,这才扶陈彩云出来。临出门口,才想起要向雨荷交待一些事情,唤了她来,无非是叫她照料好牲口把家禽看好记得锁家门之类的嘱咐。交待完毕,夏国生又到隔壁叫了个同宗的婶母过来,帮忙扶持陈彩云上了马,忙完这一切,他才亲自牵马,踏着软绵绵的雪花往凤凰镇医院而去。

当天,在医院待到半夜,陈彩云顺利的产下了一个男孩。三十多岁的人了,才第一次生孩子,她没有料到,在生产之前和生产过程中,会是这么疼痛。她以前看别人怀孕就像吃饱喝足似的,生孩子就像拉屎撒尿那么容易,现在轮到自己生孩子了,才知道个中滋味。

夏国生知道自己的老婆属于高龄产妇,看着陈彩云待产时痛苦的样子,心里快要急坏了。他在走廊外、病房内走来走去,焦虑不安。只要看见主治医生过来,就追着她向她询问情况。主治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女大夫,她已详细观察过情况,知道陈彩云虽然是个高龄产妇,但由于她在怀孕期间保养得好,加上她的身体强壮,顺利生产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很淡定。主治医生耐心的向夏国生解释了陈彩云的情况,并保证说一切正常。夏国生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半夜之后,陈彩云果然顺利的生产了,母子平安。夏国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那夜,他望着白白胖胖的儿子,笑了。

第二天醒来,陈彩云觉得疼痛减缓,望着睡在身边的孩子,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她的心底此刻充满着温情。这就是母性!即使陈彩云平日对雨荷是那么苛刻,那么刻薄,但“虎毒不食子”,即使恶毒如虎狼,在自己的亲骨肉面前,也永远充满着母性的慈爱。

夏国生提着早餐进来,见陈彩云醒了,就笑说:“老婆,你醒啦?肚子饿了吧?来,看我给你买来了早餐。”说话间已挽扶陈彩云坐了起来。他看着熟睡中的儿子,忍不住在他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陈彩云作佯打了他一掌:“你想弄醒他吗?”夏国生咭的笑了一下避过。回身,他抚摸着陈彩云的脸温柔的说:“彩云,辛苦你了”。大概世间所有的女人都需要男人的柔情!陈彩云也不例外,虽然平时她为人尖酸刻薄,可现在听着这句话,她心里分外甜蜜,就觉得,过去所有的疼痛都是值得的。然而,她脸上还是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说:“还说,我都几乎痛死了,男人只图快乐,那知道女人生孩子的痛苦,所以,以后别再指望我还会给你生孩子”。夏国生陪着笑脸连连点头说:“是是是,不生了,不生了,咱俩只养一个娃子就够了”

自从得了个男娃,夏国生的心情相当高兴,在村子里行走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昂首挺胸的抬起头,因为,他有儿子了,有后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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