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十五)

个人日记

“咣当”一声响过,周围瞬时又寂静下来。然而,张远山还是被这阵响声吵醒了。
过往,他起床的时间大致上在早上六点半左右。每天的这个钟点,时间已自主的在他脑子里形成了定律。对他来说,时间就像是一首单曲循环的歌,唱完一次,又重头唱起。而时间,也是这般一分一秒的过去,每天重复着。所不同的是,歌里的词和曲都是早已录制好了的,无论重播一千次还是一万次,它都是重复着同样的歌声,同样的歌词,同样的旋律。而他每一天过的每一分钟,内容却不尽相同,有时忙碌、有时繁琐、有时紧张、有时清闲,有时沉浸在业绩上的喜悦之中,有时也会因为工作上的进展而忧心忡忡。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天,他都过得那么的充实。
睁开眼睛,躺在床上竖起耳朵聆听了一会,外面什么声息也没有。周围静悄悄的。望向窗外,天空中灰蒙蒙一片,天还没有完全放亮。他才知道今天醒得太早了。
秋风扬起,吹开了虚掩的窗门扑进来,空气里带着寒凉,室内的气温骤降。张远山觉得裸露着的肌肤有些冰凉,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才想起,时候已是深秋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迅速的穿着完毕,走出房间。客厅里静悄悄,大门敞开着,过堂风把墙上的挂历吹得呼啦啦作响。雨荷昨晚睡的被補胡乱的折叠起来摆在一边,人已不知去向。
他记得,因为工作忙,已多日没打扫过客厅的卫生。可现在,原来脏了的地面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凌乱的桌面也收拾过了,抹擦得泛亮。过往,只有他妻子刘淑芬来时,这间屋子里才会拾掇得这般亮堂。便知道,这一切,定是雨荷所为,不由得暗赞这孩子的懂事。
望着敞开的大门,他心里突然一沉:糟糕,孩子呢?去哪了?去哪了?难道她不辞而别走了吗?她为啥要走呢……?他的心在一分钟内连发了一打的问号。
在他的第六感观里,总觉得自己与这孩子似曾相识,这种感觉,自初相见的那一刻便萌生在他的心底。但他知道,这明明只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在意。然而,他在心里又刻意的否认着自己的这种情感,认为自己只是过于同情她的处境,可怜她的身世罢了。
可是此刻,自己的心为什么会牵挂着呢?他揉了揉眉心,想强迫自己去忘记这个问题。可他明显的口不对心,嘴里喃喃的自语着:“这娃儿,咋就不辞而别呢?咋要走呢!在这里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走了?山里山外的岔路那么多,她一娃儿要是迷路了该怎么办是好?”他再也闲不住了,快步走出去,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她。他走出门口,却愣住了。
屋外长长的走廊上,用砖头砌起来的柱子支撑着屋顶上的横梁,一条一条,就像男人板直的腰杆,顶天立地。柱子之间,拉起着一条条的铁线,这是平日矿工们用来晒衣服用的。
雨荷穿着张远山妻子的衣服,明显太过宽阔了,她把衣袖和裤脚连着卷了好几圈,还见嫌长。风扑扑的吹,吹得她的头发也见凌乱,宽松的衣服在风里不停的摇摆着。她站在一张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条用来挂衣服的丫子,把一件刚洗干净的衬衫,正往铁线上挂起来。张远山认出那件衬衫正是他昨晚换下来的,地上的铁桶里还有几件拧干了的衣服混乱的堆在一起,她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也在其中。张远山就明白,早上那一阵“咣当”的响声,就是雨荷提铁桶时不小心弄响的。铁线的高度对雨荷来说,明显是高了点,她垫高双脚,却无论怎么努力,还是差了一点儿够不着。
张远山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在风里晃荡着,好像随时就会从椅子上摔下来。眼前的情景,让他为之动容。这是个性情的男人!他的心里时时滋生着正直、友爱、同情、善良的心怀。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才八、九岁的孩子,竟然这么懂事,这么懂得体察人情世故,如果不是平时在家经常干这样的活儿,绝不可能做得这么有致。这孩子的身世肯定很可怜,肯定吃过不少苦,他心里想。
雨荷正在吃力举高衣架的时候,忽然觉得手上一松,背后伸过来一只大手,把衣丫连同衣服都拿了过去,轻轻的钩在了铁线上。雨荷回过头来,见是张远山,低低的叫了声:“张叔叔。”张远山答应了一声:“嗳……”,然后柔声说:“ 昨晚睡得好不?”雨荷望着他点了点头。张远山又问道:“ 那干嘛起这么早?”雨荷低头弄着衣角,声音低微的回答说:“ 做家务。”张远山疑惑的问:“ 做家务?平时在家里都是你做的?”“嗯”雨荷又点了点头。
长期生活在陈彩云的阴影下,雨荷的思海里汇聚了一种意念,以为,吃了别人的饭,就得帮别人做事。张远山没有再问,大致上,他明白了一些事情,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这孩子的身世肯定很可怜。但她不愿说,他也不愿为难他。

一晃眼,雨荷在马山煤场已待了两个星期,这些天,是她最近几年里过得最快乐的日子。在这里,她除了有张远山的关怀,有小李他们的关心,也得到许多矿场工人们的喜爱。她会笑了!好几年里,她生活在黑暗的世界,从不知道笑的滋味。可现在,她除了笑,还觉得自己的世界忽然大了很多,一下子认识了这么多的人。在夏家湾,她的生活空间是那么的狭小,来来去去,也就认得那么有限的几个人,并且还不是那么的友好,何曾试过像现在这样,人人都关心着她,喜爱着她。她一时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不幸,像一只离笼的鸟,每天在矿上的宿舍和屋前屋后的空间里自由的游戏。偶尔,她也随着矿工们去捡捡煤。她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真开心。
矿上的大都是成人,矿工们的生活单调而枯燥,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固定得如同时钟一样的有规律,他们依着这条轨道,周而复始的运行,时钟外面的世界仿佛与他们无关,他们只需踩着这条圆周的轨道,生活便永恒不息。
雨荷的出现,在他们枯燥的生活里泛起了一道涟漪,她银铃般的笑声,爽朗得如同男孩子的个性天生容易与人拉近。在度过了最初那几天的生涩之后,她渐渐与人熟络。她的笑声,在枯燥单调的矿工世界里,有如响起了一曲天籁之音,瞬间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这天,是个周末。张远山意外的比雨荷早起,他一起来就对还在蒙着被子睡觉的雨荷说:“雨荷,快起来,今天我带你回家。”雨荷听到“回家”两个字,一骨碌爬起来,睁大眼睛望着张远山,瞳孔里充满着惊惶、恐惧、与不安。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对她来说仿如地狱般的家,想起了那张令她梦里也感到后怕的脸,她心里剧烈的跳动,浑身颤抖着,紧张害怕写满了她的脸。张远山见她的神色有异,忙问:“孩子,你咋啦?”雨荷坐在床上,把被子围绕在脖子以下紧裹着身体,望着他,颤抖着说:“叔叔,不要、不要送我回家,你不要送我回家好吗?……”眼泪随即从她的眼里落下来。张远山茫然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每当提到家的时候,这孩子便特别敏感,仿佛有种阴影笼罩在她的心里。他放低语气,尽力不去碰触她心底的痛处:“我只是,想带你回去我的家里,让你和我的家人以及孩子,一起住,一起玩。我的孩子年纪和你差不多,你们一定会玩得很开心”。雨荷听了,提着的心这才平静下来,爽快的应了一声“嗯”,便快速的下了床。孩子的脸有如天气,阴得快,也亮得快,前一刻钟还泪涕满面,下一刻钟已是笑逐颜开。
嗽洗完毕,张远山温热了预先准备好的饼子,和雨荷吃过之后便去了煤场。今天矿上有几辆车要运煤出去,车子所行的路要经过他家住的村子附近,这正好赶上顺风车,省了许多脚力。他坐的那辆车的司机叫程浩,正巧就是那天无意中把雨荷拉到矿场的人。刚一见面,雨荷便认出了他,觉得这个叔叔很亲切随和。程浩抱她上车,让她坐在驾驶室正中间,张远山坐在副驾驭靠车窗的位置。程浩一边驾驶一边和张远山说着话,间中也逗着和雨荷聊上几句。雨荷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近汽车驾驶室,看着眼花缭乱的仪器,一切觉得那么新奇,不时的问这问那,程浩不厌其烦的给她解释着。雨荷听在耳里,却是不知所云,犹如云里雾里。
汽车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停了下来,张远山对雨荷说:“雨荷,咱们到家了,下车吧。”打开车门,他先跳下去,再接手程浩把雨荷抱下来。张远山和程浩道过再见,汽车门关上,车尾后随即喷出一股黑烟,呼啸着开动了。汽车的响声逐渐远去,最后转过一个弯,终于消失在茫茫的晨曦里。

文章评论

浅醉

如约而至来欣赏美文[em]e160[/em][em]e163[/em][em]e177[/em]

清清河柳

我在想象雨荷到张家的情景……[em]e113[/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