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十六)

个人日记

从下车的地方到张远山所住的村子还要走上一段路。张远山所住的村子叫大石村。正如中国所有地方所取的名字与当地的特点有关一样,大石村也不例外,村口外面一块一石成山的大石是这个村名的来由。一条蜿蜒的沙石村道沿着田间两旁一直通向山那边的村子,在山的入口处,一块巨大得有如一座小山般的巨石横亘在路口,道路到此仿佛已是尽头。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只有走近了,才会发现,原来道路正好绕着巨石的边沿而过。这情景,有如一条奔腾的河流,于百转千回之间,行尽水穷处,忽然又峰回路转;这情景,又与陆游诗中“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里的奇异景象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绕过巨石,眼前豁然开阔,但见三面环山,状如竹箕,中间稍为平缓的地带上,百十户人家的村庄,赫然在列。
张远山领着雨荷走进村里,沿途不时有村人与他打招呼,见他带着一个陌生的孩子,俱觉诧异,少不得有好事者问之,张远山笑着回应,对雨荷的事却只是略过不提。
张远山的家位于村子的最边沿,背靠小山岗,岗上是一块大晒麦场,麦子成熟的季节,这里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这是一间青瓦泥墙的老房子,院前的大门紧锁着,上面油漆的颜色已显得斑斑驳驳,只有左右两扇门板上用来拉门的铜环,因日久的碰触,愈发闪亮。没来到这里之前,雨荷曾经想象过,以为像张远山这么大的“官”,必定很有钱,家里也必然是盖上了钢筋水泥楼,可如今看起来,他的家和一般人家的房子也没什么两样。
张远山从裤腰上解下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大门。院子里,刘淑芬正在拌着糟糠准备喂鸡,听见大门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顿觉纳闷,心想:大老早的,谁个来撬门?正想发话,大门已打开,只见张远山领着一个小女孩走进来,心里瞬时又转为惊奇。她放下糟糠,走过来,上下的打量着雨荷,只见这女娃儿衣衫褴褛,身形清瘦,大眼睛里带着怯怯的目光,一副人见犹怜样。
雨荷在她打量自己的同时,也用怯意的眼光观察着她,只见这个常在张叔叔嘴里提起的刘阿姨身材微胖,目光温柔,她慈祥的脸上微微的笑容,是那么的亲切、善良、和仁慈,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她的心房,就像三月里的春风,抚慰着她的创伤。她瞬时抛开了所有的怯懦,甜甜的叫了一声:“阿姨!”刘淑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灿烂得让人坚信,即使是多么冰冷的心,也终将被暖化;即使是多么淡漠的感情,也将会被重新激活。她笑着,清清脆脆的回答她:“哎!”
刘淑芬笑着对张远山说:“远山,这闺女是谁家的娃?长得多灵秀,多乖巧呀!”张远山笑着挥了挥手说:“先进屋里去再说吧。”
屋子里,婉儿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玩积木,所谓的积木,只不过是她自己把一些零零碎碎的棍棒砍成一段段,做成积木的样子拿来玩。有人进来,婉儿只抬头看了一眼,便高兴得跳起来,桌上那些积木经她一碰,“哇啦”一声坍塌下来,她也没顾得上理会,跑过去抱着张远山的大腿,惊喜的叫嚷着:“爸爸,你回来啦!你回来啦!”张远山一把将她抱起,在她圆圆的脸上使劲亲了一口,笑呵呵的说:“是啊,爸爸想婉儿了,所以就回来啦。婉儿有没有想爸爸呢?”婉儿全名叫张小婉,婉儿是张远山对她的昵称。婉儿搂着张远山的脖子说:“ 婉儿可想可想爸爸了,妈妈还说过几天不忙的时候带我去矿上看你呢。”张远山捏着婉儿的鼻子说“是吗?早知道我就在矿上等着婉儿来看我了,省得爸爸来回的跑,费脚力,哈哈哈……”婉儿忽然挣扎着要下来,张远山问道:“干嘛呢?”婉儿说:“告诉我哥去,爸爸回来了”。张远山笑着放她下来。婉儿撒开腿就往屋子后面的晒麦场跑去,边跑边叫嚷着:“大哥、二哥、三哥,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张远山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只见她细小的身影,短短的头发在奔跑中晃来晃去,显得天真烂漫,童趣无限,不觉舒心的笑起来。
只一会儿,兄妹几个便欢笑着回到家里。张远山的三个儿子分别叫张学文、张学武、张学成。几个孩子都在镇上的学校里就读,三兄弟各自相差两岁,分别是十三岁,十一岁和九岁。一家人团圆,心情是最快乐的。这不,几兄妹一回来,便围着张远山又跳又笑,叽叽喳喳的说过不停。
雨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想起了以前在自己家里的时光。眼前温馨的情景,自己曾是那么的熟悉,曾几何时,她也曾享受过这样温馨而快乐的场景,可现在,那一幕已成为了回忆,再也无法重现。心里不觉又泛起了伤感。
刘淑芬进屋之前又去了喂鸡,这时才回到屋里,刚一进门,却见雨荷呆坐在一旁,显出忧伤的神情。就端下来拉着她的双手,笑着柔声的说:“娃儿,你咋啦?有啥心事吗?只管和姨说,啊。”雨荷望着她慈祥的脸,真想扑进她的怀里,享受她慈母般的疼爱。但终于没有行动。她撇着嘴,眼泪忍不住滴答滴答的流下来,半晌不语。刘淑芬知道她肯定有心事,就对张远山说:“远山,这大老远的赶回来,这娃儿怕是饿了,我先去做饭,别饿坏了这娃儿。你好好看着她。”张远山恍然道:“噢,对啊,那你先去煮饭吧,待会我来做菜。”刘淑芬打趣说:“得了,得了,就你那手艺,也敢拿出来见人。”笑着往厨房去了。
张远山转身过来安慰了雨荷一番,拉着她的手,招呼张学文兄弟三人过来,分别介绍了一遍,说:“ 他们仨都比你大,以后你就叫他们哥吧。这是婉儿,你叫她妹妹”。雨荷向他们望了一眼,生涩的点了点头。张远山又指着雨荷向兄妹四人介绍说:“这是夏雨荷,以后啊,你们兄妹几个一定要好好对她,不许欺负她,因为呀,她以后也是你们三个的妹妹,是婉儿的姐姐,知道吗?”兄妹四人异口同声的回答说:“ 知道了。”张远山拉过婉儿的手放在雨荷的手背上,对她说:“ 婉儿,快叫姐姐”。婉儿见有个新姐姐来和自己玩,非常开心,拉起雨荷的手,亲热的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雨荷破涕为笑,腼腆的笑着回答。
张远山来到厨房,见刘淑芬已经把饭做好了,走过来挽起衣袖想帮忙,刘淑芬笑着阻止他说:“好了,好了,你在外头忙得也够累的,回到家里来,这点活还用得着你动手?你只管好好的给我歇着,家里的活就留给我做好了。”张远山望着她歉意的说:“淑芬,真难为你了!我常年在外,家里的活,里里外外,全靠你一双手,孩子还小,你又当爹又当娘的,我这个爹简直就只是个挂号,你才是真正的累啊!”刘淑芬听了,眼里不觉润湿,心里一阵温暖。这个男人,自一相识,便闯进她的心里。她回忆起当初相爱时的情景,真佩服自己的眼光,也佩服自己当年的勇气,主动向他示爱。好事多磨。最终,她用她的真诚,她的善良,她的温柔感动了他。她选对了对象,也选中了幸福!
刘淑芬连眨了几次眼睛,消除了眼里的泪光,低下头,心里甜丝丝的,羞涩着说:“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明明你比我累,还要顾及我,我最苦最累也比不得你。这个家要不是你撑着,我一个女人能做得了什么?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啥事都有你替我挡着。很多时候呀,你疼我疼得我都快把你当我爹了。”张远山听了,笑起来说:“真有你的,明明是我老婆,却叫我做爹。”刘淑芬掩嘴笑了起来。
接着,刘淑芬又问起了雨荷的情况。张远山便把雨荷的事由头至尾说了一遍。刘淑芬听了,同情之心又生,叹道:“唉!这世道,谁家都有个苦衷。这闺女怪可怜的,孤苦伶仃,一个人漂泊在外,不知道家在哪里?唉!说不准这娃是个孤儿,倘若真个是这样,既然让咱们家遇上了,也是缘分,就让她先住下来吧,权当是家里添加了一双筷子。反正当初你也是那样恳求生个女娃,今儿是天遂你愿,生了一个不止,天公还要赠送一个,这也许是天意啊!”张远山原本也曾这样想过雨荷的身世和考虑过同样去安置雨荷的办法,现在听了刘淑芬的话,居然和自己不谋而合,心里顿觉释怀。
第二天,经张远山授意,刘淑芬特意扯上雨荷去集市的裁缝店里度身订做了两套新衣服。在矿上的时候,张远山就已经注意到,雨荷来时穿的那身衣服已破旧不堪。回到家时,等诸事安置完毕,这才跟刘淑芬提起。其实,以刘淑芬的天性,不必张远山提议,她也会这样做。只是,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他们夫妻俩很多时候总是心意相通,想事情都会想到一起去。
过了几天,新衣服已做好。小女孩多数爱美,雨荷好久没有置过新衣服了,现在穿上这一身新衣,异常开心。不料,婉儿见了,也吵闹着要做一套新衣穿。刘淑芬少不得费了一番好话,才哄得婉儿平静下来。
张远山在家住了两个晚上就回矿场去了。雨荷安住在张家,与张家几兄妹的感情日笃深厚,每天和他们玩得不亦乐乎,日子倒也过得舒心。学文三兄弟都要上学,他们只要有空,就带着雨荷一起上山捕鸟,下河摸鱼。一时间,雨荷沉浸在久违了的快乐之中。
张学文因为长得肤色较黑,自小张远山就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阿黑,他的弟妹们都叫他黑哥,雨荷也不例外跟着叫。在他们几兄妹里,雨荷更喜欢和张学文亲近多一些,因为,阿黑对她尤其关心,备加照顾,什么事情总是迁就她,维护她。当然,张家的人个个都对她很好,从不视她为外人,雨荷住在这里倍感温暖,仿似在自家一般。
待在张家,雨荷秉承着以往勤快的个性,家里屋外的家务事,主动去做。刘淑芬初见雨荷做事,惊为大人,根本没想到她年纪这么小,居然做事头头是道,比大人不遑多让。不过,她总阻止雨荷不让她做太多的事,担心她年纪小累坏了。
因为张远山曾和刘淑芬说过雨荷对家里的事比较敏感,所以刘淑芬谨记着一直没有询问过雨荷的过去。在她心里,只道雨荷真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然而,有一天,关于雨荷的事情居然明朗了。 那天夜里,张学文在复习功课,雨荷在旁边观看。当张学文翻过一页课文的时候,雨荷忽然指着一个字说:“阿黑哥,这个字我认识,是个三字,以前我学过。”张学文望着她,疑惑的说:“你还上过学?”雨荷点点头说:“上过好几个星期呢。”张学文说:“那你干嘛不读书了?”雨荷委屈起来,说道:“她打我,不让我上学,还不给我吃饭。”张学文不解的问:“她是谁啊?”刘淑芬正坐在灯光下做着针线活,听到雨荷和张学文的对话,连忙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凑过来关切的问:“雨荷,你说的她是谁?干嘛不给你吃饭啊?”雨荷说:“就是家里人,她说我上学了家里的活没人干,不让我上,要是我不干活,就不给我吃饭,还打我。”说着,捋起了衣袖,指着手臂上依稀可辨的伤痕给刘淑芬看。张学文又问她说:“那你在哪间学校上的学?”雨荷说:“张湾小学。”张学文搔着头皮说:“张湾小学?张湾小学在哪呀?没听说过。”想了半天,依旧想不起张湾小学是哪个村子的。刘淑芬问道:“ 那你家住哪个村子啊?”雨荷仰起头对她说:“在夏家湾呀。”张学文望着刘淑芬说:“ 妈,我们镇上没有夏家湾这个村子啊,应该是隔壁镇上的吧。”又问了半天,雨荷才说出凤凰镇三个字,刘淑芬这才知道她的来处。当刘淑芬想再深入了解其他的事情时,雨荷却缄口不言了。刘淑芬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知道,再问下去的话,必然会触及雨荷曾经的伤痛。现在,她终于明白,雨荷的身上,必定藏着一个故事。

文章评论

☆水墨雨荷☆

转折点到了,因为过怕了那种不正常的日子,所以抓的紧,没有放手。哈哈……是不是我从小就很赖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