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氏:《詩經》中的美
个人日记
林風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古典爱情的滥觞
对于《诗经》爱情诗的审美性研究,首先要理清三个概念:美,艺术美学,诗歌美学。美是一个庞大的概念,范围极广,美可以指味、色、声、态的好。如:美味,美观,良辰美景;也可以指才德或品质的好。如美德,价廉物美;也可以指善事,好事。如《论语·颜渊》:“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还可以指赞美,称美。如《庄子·齐物论》:“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
美通过具体的审美对象表现出来,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在中国传统美学中,和谐、烂漫、磅礴、温柔、健壮、浩瀚、善良、豪放是美的具体形式。“艺术美学是生活和自然中的审美特征的能动反映,是审美意识的集中物态化形态。艺术美作为美的高级形态来源于客观现实,但并不等于现实,它是艺术家创造性劳动的产物。它的特征在于具有审美功能,能给人以在现实生活中难以获得的最为纯粹的美的愉悦和享受。”诗歌美学作为艺术美学的一个分支,它是以唯物辩证的观点审视诗歌的内涵和形式给人的审美愉悦。宗白华最早给诗以明确界定,说诗是“用一种美的文字---音律的绘画的文字----表写人底情绪中的竟境。……诗的‘形’就是诗中的音节和词句的构造,诗中的‘质’就是诗人感想的情绪。”
从诗歌审美的角度分析《诗经》爱情诗抒发情感的真挚纯美,意境的情境和谐,意象的情貌品格,语言的古拙悠韵,音律的穆耳协心等等,便是本文的主旨所在,这些都与“文以载道”无关。
《诗经》作为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诗歌总集,真实而形象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堪称周代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其中尤其以对爱情婚姻生活的描绘最为细致动人,且《诗经》三百零五篇,抒发婚恋和家庭生活中的忧喜哀乐之情的占其中的三分之一。
作为具有审美意义,能够唤起人们对它们审美感受的文学艺术,在我国,当“首推《诗经》中的国风和先秦诸子散文”,而“《诗经》国风中的民间恋歌和氏族贵族们的某些咏叹,奠定了中国诗的基础及其以抒情为主的基本美学特征”,“他们不同于其他民族的古代长篇叙事史诗,而是一开始就以这种虽短小却深沉的实践理性的抒情艺术感染者激励着人们,它们从具体艺术作品上体现着中国美学的民族特色。”李泽厚探究我们民族文化的美的历程时得出的这样一个结论,佐证了我国诗歌从诞生那天起,就展现出中华民族在审美上的某些基本特点,展现出古代劳动人民对于美的热烈追求。
以歌代情的基本美学特征
“诗的本质专在抒情。”在构成诗美的各个要素中,诗情是首要的,本质的因素。明人江盈科在其《雪涛诗评》中也曾指出:诗本性情。若系真诗,则一读其诗而其人性情入眼便见……惟剿袭掇拾者,糜蒙虎皮,莫可方物,假如未老言老,不贫言贫,无病言病,此是杜子美家盗窃也。这充分说明了诗要有真性情才可称得诗美。
《诗经》爱情诗以情感真挚,吞吐自然,不假雕饰而著称,尽管笔意不同 ,有的深宛,有的疏野,有的明快,有的缠绵,有的飞扬,有的浑厚,有的平淡,有的崇高,但喜怒哀乐,皆是任情率真,绝没有故作抒持,无病呻吟,而字里行间自然地流露出诗人高尚优美的感情,使得这些作品具有一种自然本色。
《毛诗·大序》里有言:“诗者,志之所至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可见《诗经》爱情诗之主旨在于抒情感怀。古人也曾有过“《三百篇》皆天籁自鸣”的论断,这一论断就《诗经》全篇来说虽过于笼统,但形容《诗经》中的爱情诗并不为过。爱者叙其情,怨者寄幽思,性情贵在真。《诗经》爱情诗中的种种真性情,是未被规范化的人类情感的自然流露。
总之,《诗经》中的大部分诗篇都是缘情而发,咏歌言情的,它们并没有以言“志”(志向,意志,抱负,思想,治国方略,品德修养等)作为诗歌作品的主旨,而是以抒情为主奠定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基本美学特征。歌咏爱情是自《诗经》以来千百年不衰的话题。
在《诗经》的十五国风中,爱情这个主题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和描写,虽然地域不同,爱情诗的题材不同,它们或表现自由的恋爱,或表现内心的思慕,或表现伤心的离别,或表现弃妇的幽怨,凡此种种,皆是人类发自内心的对爱情生活的真实感悟,在表达上也有着共同的特点,即以自然而然的方式表达了丰富多彩、至真至性的情感,这是古代劳动人民对生活领悟后的一种纯粹的生命意识的展现。
宋代大儒朱熹在《诗集传序》中说:“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咏歌,各言其情者也。”这一句点出了《诗经》爱情诗的本质特征。
丰富多姿的情感内容
《周南·关雎》是《诗经》的首篇,描写了一个男子对一位采荇菜的女子的热恋与渴望,展现了男女之情的率真与灵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开宗明义的首篇,预示着这一部古老诗歌所要表达和昭示给世人的,是那种来自人们心底最热切坦诚的情感。男子对幽娴的好姑娘“寤寐求之”(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在深深地思慕),以至“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得不到好姑娘,日夜思念,忧思深长,在床上翻来覆去啊!)男子热烈奔放毫无顾忌的爱情直白,体现出了劳动者之间淳朴健康的情感。后有学者说其为“美后妃之德”,也有学者称其为“淫奔”之诗,显然与诗意风马牛不相及。
非常可贵的是,《诗经》中的爱情诗情感的表达并没有流于一般青年男女相恋的形式,而是在情感上有一个更为升华的层次,令人感动于古代劳动人民情感的深邃与执着,这种情感充满着古典爱情和浪漫爱情的缠绵悱恻,非动人一词可以形容了得。本文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分析《诗经》爱情诗所表达的丰富的情感意蕴:
雅——优美的恋歌
这一类爱情诗描写了男女相恋过程中的欢愉,两性的赞慕,男女戏谑相乐,恋爱中的相思,求偶盼嫁的急迫等等,各种感情无不出自纯真朴质的本心,优雅自然而不失乐趣,给人以莫大的审美感受。诗经时代的男女恋爱大都处于一种比较自由的环境之下,男女经常聚在一起相约而歌,相邀而舞。在《诗经》爱情诗中经常看到这样热闹欢畅的场面,如《陈风·东门之枌》:
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穀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这是一首男女慕悦的诗,他们在良辰会舞于市井。在舞会结束时,相约下次再来。诗的最后一句写到:我看你好像一朵荆葵花,你送我花椒子儿一大把。在市井的舞会中两人互相中意,女子以花椒相赠表示情意,诗中虽没有更多的语言,但情在言外,令人回味。
与《周南·关雎》一样,《诗经》中爱情诗写相思之情,都有渴慕的痴情,浓郁的情意。如《周南·汉广》、《邶风·
匏有苦叶》、《王风·采葛》、《郑风·褰裳》、《秦风·蒹葭》等等。以《王风·采葛》为例: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诗中只改动了几个字,而相思之情却层层递进,愈演愈浓,诚挚深厚,淳朴感人。诗中写邂逅相遇的,无不赞颂其眷爱悦慕之情,如《郑风·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清晨布满露珠的田野里,两人相遇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甚至“与子偕臧”。“清扬婉兮”来自男子对美丽女子的衷情赞慕,令人顿觉这山野之外的女子美不可言。《诗经》爱情诗中写男女戏谑相乐的诗都有恨其不及,怨其不够用情之感,如
《郑风·褰裳》: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诗中女子戏谑情人,说你要是爱我想我,你就提起衣裳蹚过溱水洧水来;你要是心上没有我,难道没有别人来(爱我)?你这个大大的糊涂虫啊!女子戏谑情人的形态和相恋时恨其不及的心态完全展示在读者眼前,充满灵气与风情。
诚挚专一的感情历来为世人所称道,而《诗经》中的《郑风·出其东门》可以说是情感专一的典范之作: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男子说东门之外的姑娘如云,可是只有那“缟衣綦巾”的姑娘,才占据着我的心扉。只有那朴素的姑娘,我见到她心里才会欢喜。整篇诗作者未从正面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其情之专一,朴质却直入我们的心扉。
对于描写爱情的诗篇普遍认为以《诗经》十五国风为盛,其实在小雅中也有许多优秀篇章,如《小雅· 隰桑》《小
雅·采绿》《小雅· 杕杜》《小雅·出车》等等。以《小雅·隰桑》为例: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这首诗是一个女子的爱情自白,前三章都以桑树的生命旺盛来起兴抒发自己对心上人的喜爱之情,而最后一章直抒胸臆,爱你啊爱在心里,为什么总不敢提?心里头深深藏起,哪一天才会忘记?女子发自内心的歌唱,大胆率真,纯朴而自然,优美而深切,令人赞叹。
悲——深切的离情
两性相爱的欢乐固然打动人心,离别的眷恋沉郁愁苦却也动人心扉,在这个过程中,引起人情感共鸣的是诗中主人公情
感所产生的悲美引起人精神上的同情。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如情感的和谐、融洽等)是人类所共同的心理特征,它本身便
是美的,而对这美的摧毁而导致的悲美,必然引起人心灵的共鸣,产生一种无法抑制的美感。这种美,更能牵动人的情愫,使
人投入其中,如入其境。《诗经》中的爱情诗,对于离别悲情的描述,也有一个升华的过程,它由“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丈夫服役去了,怎能叫我不思念呢)的离愁别绪到“愿言思伯,使我心痗”(想念我的夫君啊,让我病到心头化不开)的
痛苦煎熬,再到“振振君子,归哉归哉”(夫君啊夫君,快快回来吧!)的深切呼喊,是情感的递进和升华。取《卫风·伯
兮》观之: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这诗写一个妇人思念她从军远征的丈夫,她想象丈夫执殳前驱,气概英武,颇有骄傲之感,但别后刻骨的相思却令她“首如飞蓬”,无心梳妆,甚至想寻求忘忧之草来缓解心中之沉痛,思念之情被细腻而充分地表达出来。
生之离带来的思念尚且有可以治疗的时候,而死之别的悲痛却已是无力回天了。《诗经》爱情诗中怀念亡人的诗所流露
出来的悲痛,其动人之处便在于其情感的细腻与悲情的美感,如《邶风· 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这是一首男子睹物怀人,思念故妻的诗,“绿衣黄裳”是“故人”亲手所制,衣裳还穿在身上,做衣裳的人已经见不着了(生离或死别),其悲哀、感伤之情难以尽述。
韧——坚定的反抗
虽然诗经时代男女相恋较为自由,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有的。这从《诗经》爱情诗中的一些诗篇可以看出来。如
《鄘风·柏舟》、《郑风·将仲子》等,对于外部势力的压制与干扰,都有愤怒的呐喊,体现出忠贞的情愫,如“母也天只,不谅人只”,“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实维我仪”,“仲可怀也”,其中“之死矢靡它(至死不变心)”的呼喊,至今仍震撼人心,这里面包含着对礼教压制的不满和抗争。这些反抗强迫婚姻的诗篇,无一不是显露出追求自我幸福的勇气与坚贞不渝的决心,其中对于婚姻桎梏的反抗、挣脱及摒弃,对自由爱情的向往的坚韧,是一种来自生命本身的力量,无不让人觉其生命旺盛喷薄之壮美。
《诗经》爱情诗中还包括了许多抒发弃妇怨怒的诗,如《邶风·谷风》、《卫风·氓》、《小雅·谷风之什·谷风》、
《邶风·日月》等,其中充满了对所嫁之人薄情寡义,“二三其德”的怨恨,也包括了对自身命运的一种悲叹,充满了哀怨
愤懑,这些都是被夫权制度吞噬的善良妇女发自内心的沉痛呼喊,引人同情,这些诗在表达情感的意蕴上同样是美的。诗中
主人公并没有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而是将心中的不满与抗争抒写出来,表达出内心强烈的不满,也表达了女性对不公平婚
姻的反抗与抵制,彻底将女性特有的坚强和隐忍及坚韧之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顿生崇高之美感。
恒——崇高的爱情
《诗经》中的爱情诗不仅仅只描述男女相恋中的表层现象,其中更有对爱情品质的升华,从而达至爱情之最高境界——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不仅反映了古代劳动人民对爱情的珍重,情感的深厚,笃定,执着,也反映了人们的爱情观中
最美好的部分,即对于坚定久远深长爱情的向往。这在许多诗篇中都有表露,尤其是描写婚姻中夫妻和谐欢乐,琴瑟和鸣的
诗。其中的情感观念深切感人,平凡而又庄重,如《齐风·鸡鸣》中的“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郑风·女曰鸡鸣》中
的“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婚姻是一生中最庄重的事,虽然没有了热恋时的激情与轰烈,但其中蕴
含着的是更真诚、笃定的情感,令人品味再三,回味无穷。
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句可称是《诗经》爱情之最高境界,历来为人们所称道和引用。这句话不是一时兴起的爱
情誓约,而是一生中最坚定最慎重的选择。读来却给人一种苍凉沉郁之感,其中蕴含着几分悲情色彩,需要我们细心去体会。
这一句来自《邶风·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是一首“反战诗”,是一个被迫参加战争的士兵含泪唱出的爱情誓约。战鼓打响了,男子不得已远征他国,然而在战乱平定后还是没有回到家乡,在荒郊野外还将自己的马丢失了。男子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人生聚散离合是这样地无常,我和你约好要牵着你的手与你一起到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可是生死的距离太遥远,你我的别离太久长,不是我不想遵守我们之间的誓约,可是一切都已成空话。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到作者沉痛的悲戚。在当初的誓言与现实的对比中,感人肺腑,又令人悲从中来。
由此观之,《诗经》爱情诗里的情感是相当丰富而且纯真的,它们充分显示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人情美和人性美,其
中既体现了人与自然的融洽亲和,感受自然生命之节律及宇宙自然之和谐心态,又体现了人们追求人伦亲请和谐欢乐的心理
需求,并且蕴含着中国古代人们的审美情趣与审美格调。
移情入境——意境美
“意境”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范畴,同时也是一个具有现代审美意识的范畴。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们研究“意境”的热情开始高涨,许多学者认识到“意境”是中国美学中最具有生命力最光彩夺目的范畴。然而在美学界,有一种相当流行的观点即认为“意境”乃是简单的情与景的融和,形与神的统一,认为情景相生,情景交融就是有意境,这种看法是不深入的,唐朝刘禹锡说:“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驰可以役万景,工于诗者能之……诗者其文章之蕴邪?义得而言丧,故微而难能,境生于象外,故精而寡和。”
毛宣国在其《中国美学诗学研究》中说“‘意境’的妙谛不在象内而在‘象外’……具有深远的艺术意境的作品,就应该创造出一种‘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有无穷韵味的想象空间”。又说:“‘境生于象外’它不是不要诗的情与景的交融,而是诗的情景交融中发掘出最深的情,一层比一层更深的情,同时也透入了最深的景,一层比一层更晶莹的景,景中全是情,情具有象而为景,因而涌现了一个独特的宇宙,崭新的一向为人类评加了丰富的想象,替世界开辟了新境,其意义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情景交融。”
宗白华说:“虚实为意境的底相”,“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肉身化,这就是‘艺术境界’” 宗白华的意境美学精神重视艺术实践,心灵感悟和生命体验,要求意境“从他最深的‘心源’和‘造化’接触时突然的领悟和震动中诞生”综其所述,意境乃是情景融合之时上升到更高层次的对生命情感的感悟及理解,是优美的来自对于高尚艺术的审美和再现,是移情至境的一种体现。《诗经》中爱情诗的意境更是呈现出特别魅力的美学价值。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首诗取自十五国风中的秦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论意境无句可出其右,整首诗三章分别
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开头,创造了一种水乡泽国清秋苍茫凄迷的
环境和氛围,引起人心中怅然苍凉之感,而诗中主人公对“在水一方”的“伊人”的寻觅,其想象以及可望又不可及的期望
之情成为整首诗中最浓稠最深切的情愫。飘渺迷人的气氛,缠绵又略带感伤的情调,执着又不免失落的意绪,使诗歌充满了
情韵和美趣,其画面如至眼前,使读者情思恍惚如入其境。
在运用比兴手法创造优美意境增强诗歌情感表现力和感染力方面《陈风·月出》堪称代表作之一: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这是一位男子月下怀人的爱情诗,全诗三章反复咏诵月下美人的形象,在一个皓月当空,银光泻地的美好夜晚,诗中男主人公望月怀人,浮想联翩,文章首句以“月出皎兮”起兴,一种恬静优美、扑朔迷离的气氛由此铺张开来,为美人的出场创造了神话般迷人的环境。
同时,皎洁的月色又可比喻女子洁白的面容与娴雅的情态。皎洁的月光下,宁静幽雅的美人亭亭玉立,行动时,袅袅婷婷,婀娜多姿。这样一幅富有诗情画意的月下美人图不由得令此男子怦然心动,不能自宁。而在这情与景相融的过程中,男子怀人的忧思愈加显得深切可感,使人不知这女子究竟是在他面前还是在于他的思绪当中,优美的意境中,浓郁情思流淌于字里行间,给人以莫大的美感。
黑格尔说:“自然美还由于感发心情和契合心情而得到一种特性,例如寂静的月夜,平静的山谷,其中有小溪蜿蜒的流着,一望无边波涛汹涌的海洋的雄伟气象,以及星空的肃穆而庄严的气象就是属于这一类,这里的意蕴并不属于对象本身,而是在于唤醒的心情。”而《诗经》爱情诗意境美的产生,正是诗人通过对“寂静的月夜”“平静的山谷”等自然景物的所见所感,与当时当地情思相交流沟通从而“唤醒”了诗人喜怒哀乐各种更为复杂的情意,移情入境,由境再至情。这便是《诗经》爱情诗意境的主要内容和审美特征。
情由象出——意象美
分析《诗经》爱情诗中的意象审美,首先要理清“意象”与“意境”的概念及内涵。“象”指诗中为了切合主题而引用
的具体物象,事象,而“境”是就诗中所描绘的单个物象叠加而成的整体场景而言。“所谓‘意象’是指具体的,单个的,以
语词为载体的诗意形象,即含有某种特定意念和感情的一个个物象,事象符号,它是‘意’与‘象’的相融和契合。所谓‘意境’,则指全首诗所反映的艺术境界,即诗中全部意象组合起来所构成的整体情境,它从意象中产生,又超越意象,是具有意象美的诗歌中能深刻表现宇宙生机和人生真谛,给人以‘味外之味’审美感受的艺术上品的美学特征”从杨仲义对意象与意境的定义可以看出,意境是一首诗或一部作品的整体品貌。而意象是组成这种品貌的基本单位。
《诗经》爱情诗的各种形象思维的基本方法,或直述直摹(如赋),或切类设比(如比),或托物寄情(如兴),必然
引入许多具体的意象,意象不仅体现了诗歌的形象思维法,而且还能给诗歌中的情得以寄寓和抒发,其生动形象的图画美,
蕴涵深广的意趣美和耐人寻味的含蓄美成为审美意象在诗中存在作用的主要特征。
画中有情——图画美
苏轼曾推戴王维山水诗“诗中有画”(《书摩诘蓝田烟雨图》)此句用到《诗经》的爱情诗中,依然非常恰当,这是注
重意象艺术的古汉诗歌的一个共同的,必然的特点。诗中有画,画中有情,其生动形象之美,令人流连忘返。如大家熟悉的
《郑风·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多情的郑国女子在城阙等候情人望眼欲穿。于是唱道:你衣服纯青佩玉纯青的士子呀,你的身影深深的萦绕在我心间,虽然我不能去找你,你为何就不来看我,连音信都不给我,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守候在城楼上,一天不见你,就像过了三个月那么漫长。此诗以“青青子衿”“青青子佩”作为完整意象,女子的思念之情由此展开,一个女子在城阙焦急爱怨等候情人的画面完全展现于读者眼前,读者似乎能闻见其中三千年前独有的古典相思之味。又如《王风·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茍無饑渴!
这首诗写丈夫久役,妻子在家怀念之情。“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仅寥寥十二字,运用了 鸡、羊、牛、黄昏这几个意象,便将一幅畜禽晚归图描绘得逼真传神,一位倚门眺望,盼夫归来的思妇被那即将落下的太阳拉长了身影,而思念之情也愈显浓稠。王照圆评此诗云“写乡村晚景,睹物思人如画”。清人许瑶光在《再谈诗经四十首》第十四首云:“雞棲于塒下牛羊,即可萦怀对夕阳,已启唐人闺怨句,最难消遣是昏黄”。
趣中有情——意趣美
所谓意趣,就是作者的审美意趣,包括作者的思想志向,生活情趣,也就是说一首诗的审美意趣首先来自作者的思想、
性格,甚至和他的世界观有密切的关系,并且最直接的是来自他对审美意象和整个艺术意境的直观领悟。而这样一种表现在
作品中的意趣,也能为读者所心领神会,从而产生优美的审美感受与极大的精神愉悦,并且在鉴赏中又有一个再创造的过程,不自觉地补充和丰富作品所蕴含的审美意趣,所谓“作者用一致之思,读者各以其情自得”(王夫之《姜斋诗话》)。这使得作品的意趣美变得蕴涵更为深广。
谈到《诗经》爱情诗中的意趣美,我们首先必须明白一点,诗经时代尚处于封建社会开始的早期,人们的思想情感体验,特别是审美经验尚处于较为原始的“童年”时代,还未到学会成熟地运用意象来创造意境及意趣以至“欲辨已忘言”的地步。但作为中国文学作品的源头,我们仍然能从中发掘出其中运用意象表达意趣情思的好诗篇。
如《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诗中运用了六个意象,投我以“木瓜”、“木桃”、“木李”,报之以“琼琚“、 “琼瑶”、“琼玖”,真的是作为对
前者的回报吗?只是拿来作永久相好的意思罢了。诗中表达了作者情思笃定永久相好之意,也表达了作者对情感的珍惜感恩
之情,有人认为这是一首情人赠答诗,也有人取其社会风俗如此之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对于意趣的领会与品位,从审美接受的角度来看,也是丰富的,深广的。如《陈风·月出》,把所爱、所思之人放在月
下来写,其意象含义非常丰富:月光之光洁,皎白,可喻女子肌肤之白皙,这是一;月亮之皎洁,宁静,可喻月下女子气质
之娴雅,安宁。这是二;明月如晶莹的璧玉,澄澈的泉水,可比美人冰清玉洁的心灵,这是三;明月虽美但可望不可即,正
可用来比说所恋之人的可见而不可求,令男子“劳心悄兮”思念不已,这是四。象中之意如此丰富,作者究竟何意,确非精
思所能尽见也。但无论读者如何思考,都可以从中品出男子渴慕而又虔诚的美好心境.
情寓其中——含蓄美
所谓含蓄美,并非指语言的曲转,回环,它是一种“千古游泳其中而味之不尽”之美。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便
是其真意所在。如《郑风·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这是一篇夫妇床头对话诗,所述之事乃日常之琐事,第一章妻说“鸡叫了”,夫说“天将亮未亮”。妻说“你起来看看天色,启明星那那么亮,夫说:“那我要去射凫雁了”。第二章妻说:射得凫雁我为你制肴下酒,愿我们和谐到老。第三章夫道:你这么温柔贤良,我将这杂佩送给你,表示我的报答。文中“琴瑟”是其重要意象,古人常拿琴瑟合奏来喻婚姻生活中夫妻的和谐欢乐。通篇不说一个“情”字,“爱”字,而夫妇之间那种相互珍惜的情意却跃然纸上,令人回味再三三。
《诗经》爱情诗的美学价值还表现在其情感的载体——语言及声韵上面。
《诗经》爱情诗的语言在特质上以自然本色,不假雕饰见长;在形式上以一唱三叹,反复回环称著;在韵味上以委婉悠 长动人,而其字词章句的复叠之美更成为《诗经》爱情诗之情感深入人心的重要原因。《诗经》爱情诗的语言音韵之美,丝毫不逊色于其所承载表达的情感之美,然而在此方面的研究并不系统和深入,还有待后起学者的研究和完善。
朴实无华——语言特质美
《诗经》爱情诗绝大多数来自民间,因此在语言上保持了质朴自然的本色。它的语言不以人为雕饰,华美绚丽见长,而以拙扑自然不加雕刻为本。在七十多首爱情诗中,除个别篇章外,绝大多数作品都做到脱口而出,无矫饰妆束之态,语言如在目前。而其情感正因为这种朴实无华,更显得一往情深。这是《诗经》爱情诗的一大特色。如《邶风·柏舟》中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这几句诗明白如话,简洁纯朴,而女子对爱情坚定不移的意念全然展示于读者眼前。又如《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躇”娴静的姑娘约我城角楼上来,暗里躲着逗人找,害我抓耳又挠腮。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将恋人之间约会时的情趣描绘得淋漓尽致。
在《诗经》爱情诗中没有“隶事之句”,“粉饰之字”,其中既无典故,也无代字,但正因为如此,才更为形象、鲜明、生动、传神,使人有见景如见人,感同身受的效果。这为后代诗词在语言运用上开了良好的肇端,打下了我国民族诗歌语言艺术美的丰厚基础。
一唱三叹、反复回环——语言形式美
《诗经》爱情诗采用重章复沓的形式,全诗往往只变换数字,回环往复,短歌低吟,余音不绝。如《周南·汉广》、《鄘风·柏舟》、《卫风·木瓜》等等,皆为反复咏叹,重迭回环,韵味无穷,以《周南·汉广》为例: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全诗每章的最后四句只字未变,反复吟唱之中,男子求偶失望之情全寄与这浩浩荡荡的汉水之中,“汉之水”“江之广”,也喻彼女不可求得。在诗歌的深婉悠长中,诗情表达得更为真切感人。
重章复沓的语言形式,使爱情诗音韵委婉悠长,一唱三叹,余音绕梁,袅袅不绝,而诗情便在这种回环往复当中得到最完美的体现与抒发。对于复叠的艺术作用,古人曾有过一些议论。刘勰《文心雕龙》举例说:“‘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出日之容,‘漉漉’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皎月’‘嘒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尽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重叠不仅有加强传情达意的作用,更使诗铿锵悦耳,优美动听。所谓“词的荡漾处,多用叠韵,促节处用双声,则其铿锵可诵。(王国维《人间词话》)”如《周南·关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在此诗中喊有大量的重叠之处,如叠字(关关)、叠词(悠哉悠哉)、双声(辗转、荇菜)、叠韵(窈窕),读起来和谐悦耳,生动活泼,而声情滋味并现其中。李重华于《贞一斋诗说》中云:“叠韵如两玉相扣,取其铿锵;双声如贯珠相连,取其婉转”,这是重叠之美的内在原因。除了传情和音韵美,重叠之反复运用,还加强了意象的形象性,取得生动传神的效果,如《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是一首祝贺女子出嫁的诗,文中仅用“夭夭”,“灼灼”,“蓁蓁”三个叠字词,便将一树旺盛的桃花描写得情致盎然,照眼欲明地展现在读者的眼前,并且将婚日的时令,婚礼的气氛,新娘子的容貌体态及其婚后美满幸福、家业兴旺的祝愿都蕴含于其中,精练且令人心领神会,应写的一切尽在其中,不用多付赘述。
声情并茂——声韵
优美的声律,合情的意象,被刘勰称为是“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这也是古汉诗诗美的主要来源。《墨子·公孟篇》道:“儒者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史记·孔子世家》道:“三百篇,孔子皆弦歌之。”由此观之,诗歌与音乐是不分家的,有着其特定的音调、节奏、格律及韵味。但是后人在研究诗歌的声韵美时,多以音乐美的概念取而代之,认为诗歌语言上外在的有形的审美体验便是诗歌声韵美的全部内容,如诗歌的压韵,对偶,节奏的和谐,整齐,抑扬顿挫等等。
但声韵之美,更重要是表现在声与情的交相辉映、融合方面。刘勰早就提出了“怀情草调,婉转相腾”的章句法则(《文心雕龙·章句》)王夫之也指出“当以穆耳协心为音律之准”(《姜斋诗话》)。戴望舒说:“诗的韵律不在字的抑扬顿挫上,而在字的情绪的抑扬顿挫上,即在诗情的程度上”。只有诗情与音律的结合,才能称得上是诗的声韵,而诗的情韵美,情味美,往往是味之无穷,最富美感的。但这种声韵情之美需要在反复吟诵中仔细体味。
如《邶风·击鼓》是远征他国的士兵的诉说,他虽然只是悲叹自己无法实现当初和妻子的约定,却无意识地使诗歌音乐节奏的跌宕回旋与情感节奏的自然起伏有机结合起来。诗的首章,战争结束,诗人处于对往事的回忆当中,平顺之中微见孤独之感,音调缓和。二章诗人情绪渐渐有了起伏,忧心忡忡之间,诗的节奏也渐渐上扬。第三四章,诗人开始哀叹自己将马丢失了,回不到妻子身边,情绪中的悲戚显然而见,音调开始急促起来,想起当初深情的约定,不由得悲愤难当。第五章深知一切已成定局,无可挽回,悲伤绝望,长歌当哭都难以抒发内心对战争的无奈与反感,音调也是如泣如诉,渐渐化为无言的哀伤。韵律节奏即诗情节奏,由此可见一斑。声韵与情韵的结合,对情感的集中表现与抒发的作用,是浑然一体的,需要我们仔细品味体会。
《诗经》爱情诗美学意蕴原因探究
生活环境的影响
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农业生产力水平低下,敬天保民的社会思想及对于自然的依赖感成为整个群体的主要的心理因素。与《周易》八卦相似,《诗经》中的意象多来源于当时人们的生活实践和社会实践。所谓八卦,即从自然界中选取了天、地、雷、火、风、泽、水、山八种自然物,作为生成物的根源,而天、地二者是总根源,这是关于万物生成的一种十分朴素的唯物主义观念,都是受当时生产力的局限而展现出来的特征。《诗经》爱情诗中表现出的与自然的融合,就与此有类似之处,这与青年男女多在水边,山野,林地等处幽期密约谈情说爱的场景以及相思者所处的特定环境密切相关。如《郑风·溱洧》: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诗中描绘了男女青年在溱水与洧水河畔相从而歌,欢心畅快,嬉逗戏闹,情到浓时赠送芍药以表情思。《诗经》爱情诗中在表达情感之时也多选择与自己生活息息相关或常见的的东西,感物而道情,如“关雎”、“木瓜”、“鸡鸣”、“蔓草”、“草虫”、“柔荑”、“月”、“杨”等等,而正是这些取自自然的审美意象,才给人以莫大的美感和艺术享受,也正因为在与自然相依相存的完美融合中,人们的情感才得以如野地蔓草一般自由而肆意地生长,如山谷泉水一般寂静而欢乐地流淌。《诗经》时代这种类似原始的纯朴自然的情境中引发的情感是发自人们内心最真实诚挚的情感,体现了天人合一的中国传统审美思想。人类情感,虽然在不同的时代背景环境之下,但都是相通的,所以我们才能对《诗经》爱情诗所表达的情感感同身受,发出赞叹与共鸣。
审美文化传统(什么样的审美文化传统:比如天人合一的思想等等)
人类审美文化的形成,是在一个民族审美标准的形成、传承以及积淀过程中形成的,包含着某一时代人们的审美意识审美理念等等,这一时期的审美是就审美经验而谈的。如《诗经》中表现出周代人们的审美情趣,其中有对健康的身体,匀称的体态,美丽的容颜的推崇,也有对善良的品德,高尚的人格,美好的心灵,优雅的举止的赞赏等等。并且周代人们已形成了深厚的农业文化心理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形成了相应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俗,这使诗人对于土地和庄稼有着特殊的热爱,对家庭有着特殊的依恋,爱情诗中表现出的情感也是质朴自然的人伦亲情的融合,其对秩序与和谐的审美追求非常明显。
结語
对于《诗经》爱情诗美学研究,本文仅从其美学意蕴的角度入手,分析了其中蕴涵的情感美,修辞美和语言艺术美。《诗经》中爱情诗通过对于古代劳动人民情感的描写,充分透露出周代人民的审美情趣及其健康素朴的爱情观,尤其可贵的是诗中爱情的描写并未流于一般对于青年男女恋爱现象及心里现象的描写,还体现了人们对于真正崇高美好爱情的珍重与执着,将爱情从理想的角度带入了现实生活当中,并且从诗中充分体现了古代女性坚韧,隐忍的性情特征。这些在文中都做了详细分析。本文还从诗中写作手法所表现出的意境美及意象美,其语言特质的纯朴,语言形式的一唱三叹,声韵的悦耳达情及重章叠韵的生动传神来分析《诗经》爱情诗的美学意蕴。
《诗经》爱情诗之所以体现出这样的美学特征及意蕴,与其当时当地的生产力社会历史环境是分不开的,同时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周代人民将内心感情发于歌唱,也来自人类需求的一种本能,在社会历史因素和心理动机因素的结合下,《诗经》爱情诗才成就了其美学特色与审美意蕴。但《诗经》爱情诗的美学价值,在完整展现周代人民审美格调与情趣方面,仍有待我们去发掘和探索,这对追寻中国古典美学的源头将有着巨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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