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忧郁是一只猫

人生就像一局棋，总要找到和你棋逢对手的那个人一起对弈，这局棋才有意义。

                                    文/远君

【一】

临近毕业那会儿，陈怡心情颇为焦躁。面对着找工作的压力和即将走入社会开始一段崭新生活的惶恐，这个素来处事游刃有余的女孩也变得手足无措。

三方协议仍未拿到，工作无法落实，陈怡想着：“难道我也是属于毕业就失业的那群人之一么？”从小被家庭寄予厚望，陈怡也一直做得很好，可是一个大学念下来如果工作都找不到，自己这么些年来的努力和付出又算什么？她将如何对自己的父母交待？又有何面目回去见一直疼自己宠自己的爷爷呢？

天气很好，蓝蓝的天空蒙着一层薄薄的云，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温馨和煦，可是陈怡的心却充满阴霾。她漫无目的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独行。看看这个人潮拥挤的世界，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那么多，却彼此互不相识，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事情，为了生活和生存而四处奔走，没有人能给谁一个拥抱，也没有谁能成为谁的依靠。谁又会在乎谁的感受？

相恋五年的男友最近也频频和她吵架。陈怡的男友比她高出两届，当初他面临就业压力时，陈怡是多么耐心而温柔地抚慰着他的情绪：他瘦了，陈怡亲自给他煲汤，守着煤气炉子整整熬了五个小时；他高烧昏迷，陈怡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两天两夜。陈怡依然记得当初男友醒来后眼中盈满的泪，他是多么信誓旦旦地握着她的手说要疼她爱她一辈子，可是现在呢？誓言，从来都是有口无心吧。陈怡昨天不过是因为心情实在太过低落而拒绝了他的亲热，他不懂得对陈怡温言安抚分忧解难也就算了，还生气地提出分手，摔门而去。

男友现在是混得风生水起，事业节节高升，就连总经理家的千金也对他投怀送抱情有独钟，总经理本身也极为看好这个青年。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想要摆脱陈怡了吧，娶了总经理家的小姐，就可以少奋斗多少年啊？而陈怡除了爱他，家里要钱没钱要势没势，人往高处走，他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陈怡除了暗自觉得委屈，又有什么办法？她越想越觉得感伤：这样的世界，活着有什么意思？

可是她又不能就此放弃一切去到另一个世界，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他们要该怎么办？

【二】

陈怡的脚步混乱而盲目，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儿，就这样胡乱走进了一条小巷。小巷里的建筑看去年代颇为久远，但是环境特别干净清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尤其是在灯红酒绿的繁华大都市中，找到这样一片清静之地极不容易。

小巷内大多为茶楼或充满民风民俗的小店，走到尽头深处，陈怡发现一家棋馆。阳光透过门前的老榆树斜射进屋内，点点璀璨的光辉如同夜空里的星星，这幅景象又让她开始想念爷爷。

陈怡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农村，夏日的夜晚屋内暑热未退的时候，爷爷就会带着她到院子里的榆树下乘凉，爷爷会打着那把破旧的蒲扇一边驱赶着蚊虫一边给她讲故事，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有时也会被爷爷捉来，那是爷爷送给她的星星。稍大一点以后，爷爷开始教她围棋，爷爷说，围棋是一项神奇的游戏，棋盘就如浩瀚的星空，棋子就是碧空里的星星，星星的摆布完全根据下棋人的布局，从无到有，千变万化，隐含着无穷的奥妙，蕴藏玄机。陈怡当时对爷爷说的话似懂非懂，却在爷爷的耐心教导下学会了下，并且渐渐爱上了它。后来被父母接回城里，没有人陪她，也就搁置了很长一段时间。高中时父母给她买了电脑，电脑上可以联网下棋，她才重新又拾起了这项兴趣，心不静的时候，常常找人对弈，如今造诣也不算太低。

【三】

信步走进棋馆内，下棋的人不是很多。也难怪，在这个快餐文化的社会，喜欢这种耗时又考验耐心的人还有多少呢？并且棋馆位置地处偏僻，陈怡也是无意间才闯入这片桃源，知道这间棋馆所在的人怕是不多。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凝视着棋盘发呆，慢慢产生了棋盘浑然一体、茫然无际的感觉，阳光透过古老的木棱窗在她身上投射出破碎的光影也浑然不觉。棋馆老板品着手中的香茗，观察了这个自进入棋馆始终不发一言的小姑娘很久，端着紫砂壶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丫头，下一局么？”

陈怡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一是不能聚焦，怔了好久，茫然的眼神才找回了一丝清明，点点头：“好。”

陈怡执黑先下，棋馆老板执白，两人交替落子，不多久棋盘上便形成了一局阵势。棋馆老板棋势浑厚稳健，在良好的守势前提下仍有余力进攻，而陈怡大概因为心情的关系，一直采取消极的守势。行到中局，陈怡的棋路开始不稳，弱势明显地体现出来，败像凸显。老板步步紧逼，陈怡若是再不采取点补救措施便输定了。棋馆老板原以为陈怡会采取先防后攻的保守补救方式，可是陈怡却下了一步连他都没有想到的棋：她插入对方阵地落下一枚挂角，直捣对方棋子的中腹，不仅扰乱了对方的棋路，还逼得老板不得不把之前想好的落子方位全盘修改过来，围魏救赵的方法成功。

棋馆老板也震惊于这步棋，凝视棋盘良久，哈哈笑道：“丫头棋艺不弱啊，一步棋就将如此明显的弱势翻转过来，可是就现在这个局势看来，棋到终局你仍然输我两子，还要继续下下去么？”

陈怡仔细看看局势，虽然自己确实有点不在状态，可是棋馆老板棋路中的技巧是自己无法比拟的，他的棋艺相较于自己胜了自己不止一筹两筹，方才那子只是凑巧，没必要再坚持下去，于是甘拜了下风。

天边的太阳从耀眼的白变成燃烧的红，室内的物件都染上一层偏红的橙色，夕阳西下，原来陈怡已出来耽搁如此多的时间。她于是向棋馆老板告辞离开，欲付给老板钱时老板却说：“丫头，我开这个棋馆并非为了钱，棋逢对手乃是人生一件乐事，欢迎你以后常来，我的棋馆对你免费。”

陈怡很不好意思，迫于时间不早需要回去，推让好久终于以她的妥协作为结束。

【四】

陈怡回到学校已是晚上九点过，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她最近失眠很严重，常常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即使睡着也已经是三四点钟。早上不到七点又会醒来，精神状态一直不佳。今夜亦是如此。她想了很多，想到自己悬而未决的工作，想到自己那负情薄义的男友，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哭累了，她又想到自己的爷爷，想到今日那局棋。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就是她在今天那局棋中的领悟。也许，自己不该那么悲观。就像今天那局棋，明明看似会输得彻底了，后来她不是依然走出一步好棋吗？就算现在没找到工作又怎么样？离毕业还有一段时间，她应该相信自己的实力。而那个男人，不懂得珍惜自己，那就彻底断了吧，这样没有良心的男人不要也罢。放弃她是那个男人的损失，她会让自己过得很好，让他后悔。

次日陈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这是连月来难得的好眠。刚收拾完毕就接到一个跨国公司人力资源部打来的电话，让她下周二去公司参加复试。陈怡心情好了一些，画个淡妆准备出门，打了个电话约她的男友出来一下，有些事，还是趁早解决的好。

在男友公司楼下的咖啡店，陈怡正式向他提出了分手，男人解脱般舒了一口气，陈怡没想到自己并无想象中那般难过，甚至也有解脱的感觉。也许，是她爱得太累了吧，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对那男人的迁就，他的坏脾气他的自私陈怡从来都只是包容，现在想想，他除了长得帅一点以外又有什么好的呢？心中还有些不舍，毕竟这份感情是她五年的付出啊，也许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对谁那么好了。给自己买了一束鲜花，以后，好好爱自己吧。

【五】

周二的面试比陈怡想象中顺利，她的自信和丰富的专业知识征服了评委，得到他们的一致好评。也许是她精神状态比较好的缘故，陈怡竟然毫无困难就进入了这家公司，取得了市场营销部的一个职位。

工作的事情搞定，接下来的日子陈怡就轻松了许多，只要安然度过三个月的实习期，她就能转为正式员工，对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也就有所交代了。

有空的时候，陈怡喜欢到那间棋馆去，享受那安静的氛围。有时也和棋馆老板下下棋，大多数时候只是坐着聊聊天。老板喜欢叫陈怡丫头，让陈怡叫自己大哥，他像是对一个小妹妹一般宠着她。陈怡知道这间棋馆并不能盈利，但是他从来不对陈怡讲他是否有其他职业，也没有告诉过陈怡他是否已婚。陈怡开始发现自己越来越迷恋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她喜欢他聆听她说话时微笑的淡然模样，她喜欢他品茶时雾气迷蒙中暗沉的眼睛，她喜欢他摸着她的头把她像个孩子一样对待……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能深深映入陈怡的心底，她想，她是爱上他了吧。

陈怡不敢将自己的感情告诉大哥，她怕自己的冲动会吓坏了他。毕竟他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太多，足足二十多岁。她只是觉得有人这样宠着自己，在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有他收容，这样就好。相对于以前那场一直都是自己在付出的恋爱，这已经好得太多。

【六】

新人进公司后总要面临许多困难，即使那些前辈不刁难你，你也要面对业务不熟等各种各样的难题。正式工作才感到学校所学的那些个纯理论有多么无用，什么都要从头开始。那几个月工作很忙，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业绩说话，那段时间她不仅没有假期，还常常加班到一两点钟，也就有两个月没有到棋馆去。

再次去棋馆的时候大哥却不在，老板换成了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女人。陈怡坐了一会儿便欲离开，离开之前向老板打听大哥去了哪儿。

老板细细打量了陈怡一会儿，直到陈怡觉得满身不自在想要开口告辞时，她才说道：“你是陈怡吧？”

陈怡错愕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暗暗吃惊她何以会知道自己。那女人却又再度开口了，她请陈怡坐下。

“常听他提起你。说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女人低低叹了一口气，“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特别宠你吧？像我们这样的人，早已不知道单纯善良为何物，每天摸爬滚打在生死的边缘，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每天醒来都要摸摸脖子上的头是否还在，这样的生活，我们都早已厌倦，所以开这间棋馆，也是为了心中的那份渴望吧……”

陈怡早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难道身上笼罩着宁谧气质的大哥竟是黑道之人？

“他死了。一个月前，一个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兄弟出卖了他。”女人继续说道，“他让我离开那里。行走在那个世界的人，随时都会想到自己的死期。所以他从来不让我参与他帮派的事情。昔日的兄弟多少还看着他的面子，没有为难我，让我离开了。以后，我想为他守着这间棋馆，还有他的孩子……”女人双手交叉覆在自己的肚子上，脸上闪烁着母性的光辉。

陈怡失魂落魄地走出棋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的住处，等她清醒过来，才发现眼泪早已沾湿了整个枕头。

【七】

之后的几个月陈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是知道身边一直有个人默默照顾着自己。这个男人和他一个公司，叫吴柯，人长得一般，但是脾气很好，很有能力，也很会处事。他知道陈怡不吃早餐就每天都给她买了带到办公室，还把自己的公寓租住到陈怡的同一幢，常常给她煮汤喝。之前是陈怡给前男友煲汤，现在也有人如此对她了，说没有感动是假的，可是感动，毕竟不是爱情。她没有办法再爱。

在吴柯的细心照料下，陈怡渐渐从大哥死去的悲伤中恢复过来，吴柯很会调剂气氛，尽量避免提及让陈怡伤感的话题，爱说些笑话逗她开心。家里也开始催促陈怡早些结婚了，毕业已经两年，24岁的年龄还没有男友，让父母很是担忧。

吴柯不知从哪儿听说陈怡爱下围棋，就报了一个围棋班学习。吴柯很有围棋天分，进步很快。一日吴柯做了一桌好吃的请陈怡去吃饭，陈怡看到吴柯家的客厅里摆着一张棋盘，吃了一惊。饭后吴柯邀请陈怡对弈一局，陈怡自从大哥死后再没碰过围棋，犹豫好久，终于答应。

那局棋下得很精彩，一局终了，陈怡终于露出自大哥死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八】

有些人一旦在身边久了就会成为习惯，你有时甚至会分不清楚这种习惯是不是爱了。就像现在陈怡已经习惯吴柯在身边的日子，一日没有看到他竟然开始想念。

三天后吴柯仍旧没有出现，陈怡开始有些慌了，打电话问吴柯他在哪儿，吴柯说他在出差。陈怡觉得吴柯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平时生龙活虎的他竟然感觉很虚弱。陈怡再次问他在哪儿，吴柯无奈最终告诉了她自己在医院。

当陈怡赶到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吴柯时，心居然痛得无法自抑。她好怕，好怕自己会像失去大哥一样失去吴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吴柯已经在自己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重要到一想到他有离开的可能也无法接受。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吴柯皱皱眉头，说：“丫头，过来。”

陈怡走到吴柯病床边坐下，吴柯伸出手抚开她紧咬的双唇，叹了一声：“傻丫头。”勾下她的脖子亲吻她的唇，她没有拒绝。有些人你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爱了，他却如此悄无声息地走进你的心里，深深扎植。

【九】

陈怡带着吴柯去给大哥扫墓，再过一个星期，她就要结婚了。

大哥的孩子已经出生，陈怡去看望孩子时大嫂给她讲了他们之间的故事。她说他们也相识于围棋，然后相知、相恋、相爱。大哥一直爱的都是大嫂，在黑道上混的人要相信一个人极为不易，但大哥对大嫂极为坦诚，还把陈怡这个妹妹告诉了她。而对陈怡，自始至终，他只是宠。

陈怡放下手中的白菊花，心底默默地说道：“大哥，下星期我就要结婚了。吴柯很爱我，对我很好，我也渐渐爱上了他。我相信我们会幸福的。祝福我们吧。大嫂和孩子都很好，我们会替你照顾他们的。”

回来的路上，吴柯从后面抱住她。陈怡停下脚步，感受着吴柯怀抱的温暖，想起大嫂说的那段话：“‘人生就像一局棋，总要找到和你棋逢对手的那个人一起对弈，这局棋才有意义。’这是你大哥当初和我在一起时说的话，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吧。”

陈怡想，自己算是找到那个对手了吧。人生这局棋，吴柯会陪她下完的。

内心涌起莫名的温暖，她转过头凑近吴柯的耳朵，轻声说道：“吴柯，我爱你。”

完。

2011.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