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馋

首次接触糖尿病、胰岛素、拜唐平等物事，我紧张且茫然，事无巨细问医生：“馒头与米饭比，哪个升糖指数高？”

医生说：“溆浦街上卖的馒头不行，里面都放糖。”

我解释：“我知道，我只问它本身的升糖指数，如果低，我就自己做，不放糖。”

医生办公室两个小护士正在玩，听到我的话，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吐吐舌头，低语同伴：“哇！馒头还能自己做呀？”

同伴也一脸惊讶悄声答：“额~~~我也不知道，我以为必须到街上去买。”

我微微笑了。

回病房路上，忍不住回头张望，两个小可爱还在开心地小声议论着馒头。那一刻，我的心融化了…

2床说，她就是有天没吃药，血糖升高一时半会没降下来，并不想住院，怕浪费钱，可在外地大型工程上管技术的儿子，能挣钱，讲科学，命她来医院调理，不许省钱。

2床对儿媳颇不满：总以为自己了不起，农村出来打工，看我儿子会挣钱，就粘了不撒手。凡事爱嚷嚷，常发脾气打仨孩子。热爱应酬，孩子扔家里保姆，自己跑出去玩。我儿子脾气好，由着她，打孩子过分时，才发火，她也就害怕了。

2床儿媳30左右，矮胖，品质不高的时尚尖端潮流装扮。大圆脸白皙紧致，平鼻淡眉，薄唇紧闭，一双吊梢单凤眼，时时射出两道高度近视独有的阴冷。她每天骑摩托车给婆婆送两次饭菜，等婆婆吃完，小坐一会就走。

儿媳对2床颇不满：什么都不懂，不忌口，啥好吃吃啥，鸡鸭鱼肉，她都攒劲吃！这能行吗？糖尿病，XX可以吃，XX不能吃，XX可以吃，XX不能吃！

2床儿媳一副百事通作派，勾起我极大兴趣，每天故意找话题跟她说话开心，褒奖她的厨艺、钦佩她养仨孩子的魄力、盛赞她对婆婆的孝顺、向她讨教糖尿病知识，她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地说，那是…那当然…我…如何如何…

某天，我又找了个话题问百事通：“你做馒头时，面粉与发酵粉比例多少？”

百事通乜我一眼：“包装上都写有比例。不过我只用老面做，发酵粉哪比得上老面做的好吃！”

我说：“那是那是，我懒得用老面。”

百事通冷笑一声：“老面一般人做不了，那是需要技术的！”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能做，以前常用老面做，但现在一时找不到老面，所以用发酵粉。”

百事通不信任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不知何故，我心底一阵快意拂过。

2、3床又在快活地唠嗑，关于糖尿病人的护理。3床告诉2床：“我亲家母糖尿病几十年，她大女儿伺候得可好了，糖尿病知识全懂，勤快贤惠又能干，我儿媳没搞数，比她姐姐差远了…”

3床突然回头指着我对2床说：“对了，我亲家母大女儿就跟这小张妹子一样细心、耐烦、和气、孝敬长辈，勤学好问有文化，就是没有小张妹子身段这么苗条，也没小张妹子高。”

我嘻嘻哈哈跟2、3床开着玩笑：“没文化咧，啥都不懂，要有文化就不用这么问来问去喽！”

病房里笑声不断，我隐隐感觉有点不妙，偷偷想用余光看看百事通。百事通正冷冷地上下打量着我，见我眼光转向她，迅速别了脸看别处。

日子长了，说不清什么心理，我渐渐失去了制造话题逗百事通说话的乐趣。

又一天，我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大书。百事通问我：“你看的什么书？”我扬了扬封面。

百事通一瞥：“这是考二建的书，我一看颜色就知道！你能看懂？”

我笑笑：“看不懂呢，正费力地想把它看懂。”

百事通说：“二建要大学文凭才能报考的！”

我又笑笑：“我也可以报考。”

百事通轻蔑地一哼：“二建很难考的，全国通过率10%，一般人考不起，而且考了又没一建值钱，不允许做项目经理。”

我依然笑笑：“允许的。”

“我老公二建考过了，但没用！所以今年又在考一建。”

“你老公太厉害了。”

“当然，我老公武汉大学毕业的。”

“哦，好学校。”

“你哪学校毕业的？”

我顿了一秒钟，咽下一口唾沫，淡定地回答她：“清华大学。”

病房突然很安静，百事通怔怔地盯了我好几秒，然后极轻地哦了一声，不再吱声。

我强忍着没笑出声。

百事通连珠炮发问停下那一刻，我特别懊恼小时没好好念书，若能弄个清华上上，该多牛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