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对我来讲，苦难还没有结束！
由于身体的原因，从灵宝矿山回来，打92年以后，我再也没有出门打过工。
我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前世对造事主有过怎样的得罪，一个努力上进，思想单纯，锐意进取，不挫不挠的年青人究竟有什么错，为何会一个不幸接着一个不幸，一个困惑接着一个困惑的折磨他？我真的不想趴下，那怕我不要什么理想，也不求什么追求，只要能像个最普通人一样，有一个好身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间不漏瓦房，靠力气养家糊口不行吗？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九三九四年。回想这两年，它不仅是让我感受到对前途未来的渺茫，疾病疼痛的折磨，家人的曲解，也让我尊严蒙羞，甚至对生命开始惧怕、开始绝望……。
那两年的经历，让我一颗孤傲奋进的心彻底跌落下来，孤傲苦寂的生命开始惧怕寂寞，渐渐开始放开自己曾经一度圈就的灵魂，开始和身边的人往来交往。但让我感觉到身边的人仿佛都瞧不起我，不愿理我。而我更是觉着他们没有理想、没有文化、不仅愚昧甚至都很不诚实，说什么干什么都不豪爽，吞吞吐吐，前掐后算，让我难以接受，很不舒服。记得我从学校回来第一年，因为丰收了，在家门前大场上晒了好多粮食，有一位老乡经过我家门儿时惊奇地嚷道：是谁把这么多的粮食晒在这家门上？我当时听到这话很不是滋味，真想回敬他两句：“这还用问吗，狗眼看人低”，结果还是忍下了，何必呢，都是因为长期家境贫寒，穷出了铁的名声。
这两年在给我带来爱情幸福的同时也给我带来深深的忧虑和悲伤！
二弟和三弟相继出去打工，家里只剩下我与父亲。因为身体的原因，我只能选择呆在家里。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去城里打工很是羡慕，常常一个人呆在庄稼地里，拖着疲倦的身躯，拄着锄头望着那一望无际，重重阻隔的厚重大山深思，想象自己如果能出去城市打工，一步步走向成功的种种梦想……身体越来越差，地里的重活渐渐干的少了起来，无聊的苦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遍遍的自我安慰：一定要坚强，不能倒下，黑暗一定会过去的，你一定能战胜病魔……
也就是在那样的背景下，我结识了现在的妻子。
说真的，那当会儿，孤傲的我那也不愿去，从不走亲串友，也不参加任何场合的聚会和红白喜事。我社交面很窄，除了身边的人，我谁也不认识，但我却家穷气傲，从不对身边的姑娘感兴趣。我感觉她们没什么文化，不能和我海谈阔论，谈文学，谈社会，一定不知高尔基，契河夫，甚至鲁迅，曹雪芹。志不同道不合，无法沟通。偶尔同姑娘遭遇，还不时戏弄几句，语言辛辣刻薄，刀子般歹毒。同时我也知道，大多数姑娘根本就不会在乎我，没人跟我套近乎。都认为那个上了几天学，家穷的叮当响，穿着也寒酸，还把头抬的老高，眼皮向上瞅的“怪物”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产生什么好感。
真是什么样多么大的生活圈子成就什么样多么大的人和事。那时，我地里的活干得少了，又没有朋友交流沟通，好多时间无法打发，我违心的迷上了麻将。我还特意买了一副麻将，找了节孝头布在别人家缝纫机上扎了个带抽口的麻将袋，行走不离肩头左右，一副十足的乡村寒酸浪子形象。和别人打牌，别人玩得是娱乐和手气，有时还为两角钱一个板板儿噪噪闹闹，可我从不为输赢对错动口，兴奋叹息，真的从没有过，因为我为的只是消磨打发时光而己。还有每天晚上要去峡谷电站去发电，地也在下边，发电和种地都得经过妻子住的院子。当时的交际圈就这麽大了，于是和她的交流自然也多了起来。
说真的，她起初也挺傲的，不是很和气，老好像有什么心事。我对她也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她的父母也是亲戚，总是觉得我们丧母的孩子可怜，出自同情心，所以对我很关怀。活干累了，饿了在她家里吃喝是常事。他们并没有因为我还讨人喜欢就想让我做女婿的念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否则说不准他们会把我轰走。
说起对她的好感，缘于她的日记。一个偶然的机会，从她的日记里，我发现她失恋了，非常痛苦失落。日记里有这样一段话:“他是那样的爱我，不知咋得，他最近不如往常，让我感到孤独冷漠。如果没有他，我得痛苦一生，我感到无法活下去。没人知道我流下了多少眼泪，一颗纯洁的心，已经破碎了，陷入了痛苦的境地。谁也没错，错的是命运，若死而有之，将爱他更深，若死而无知，一切将归于虚土，让我的灵魂永伴着他”！

太令人感动了!我感觉她是一个有个性，对爱情认真，执着的好女孩。而此刻正和我一般的可怜无助孤苦！从那时起，我开始同情她，帮助她，开导她，让她走出阴影困惑，迎接署光朝阳。无独有偶，那个时候我每晚都写日记，本子不离身边左右。一次，偶然放在她家桌上被她好奇的翻看了，从此我们之间的话题渐渐多了起来，慢慢发觉彼此都很空虚，精神与心灵需要安抚，体贴。而且我当时是第一次接触女孩子，被她的细心照顾和温柔感动。而她可能想：原来那个“怪物”心里还有那么多苦衷，也挺不容易的，也竟如此多才可爱！
就这样，我慢慢填补了她内心的空白与空虚，慢慢地愈合了她内心的创伤。她也知道珍惜，把曾经丢掉的，现在感受到的爱一股脑儿的倾注在我身上，表现出异常的温存和体贴，我无发抗拒，于是我们相恋了。
初恋的感觉才是真正的摸着石头过河。每一步都踩踏得非常小心，生怕不小心跌倒或伤了对方。言行举止开始特别注意，总是尽量把自己优美的一面展示给对方。从此也更是觉得对方那都很美，头发齐腰美，眉毛弯弯美，眼睛扑闪美，说话唱歌噪子美，走路干活身姿美，春天花是香的，夏天热是爽的，秋天落叶是潇洒，冬天飞雪是浪漫！我小心奕奕而充满激情而又放歌高飞的给她写着一封封香长香长的情书，而且还留底稿(现在保存完好，一字不缺，己打印电子版) 。我以传统而含蓄的书信方式表白推销自己，别看我其它方面能说会道，可面对女孩子言情，开始想得老美，可一见面脸红心跳，把之前想好的千言万语一个字一个字的给咽了回去，转身又后悔连连。
对爱情我又追求自由浪温纯洁唯美，我不想以何方式的强人所难，我希望是两颗心建立在高等的互信互通而富于激情的自然相拥。也正是因为这种思想爱情观，所以我与她家近在咫尺，却依然保持书信来往一年一上，因而也得以有机会留存美好的记忆与情书。
因为书信的往来，我们彼此日渐加深了了解，彼此不约而同的喜欢找机会凑在一起干农活，打猪草，洗衣服，看电影，聊天……但一直很纯洁！有时会借机会拉她一把嫩嫩柔软的小手，手心有冲烧烧触电的感觉，乘机吻一下自己的手心以示浪漫且不瓜傻。我喜欢天天瞅着树顶上那个苹果由青变红再到熟透落下来掉进我的嘴里，那样才香甜酣畅而不别扭！我们就一直这样保持着走了很久！
都说爱情是温馨浪漫的，而我在收获那份需要与难得的情感同时也在收获焦虑与不安！她的父亲包括她的亲戚得知我们恋爱关系后都非常反感，仿佛我家就是火坑，而我就是火坑里的柴头，更不是什么好料。我明白可怜可恨天下父母心，家里穷得叮当响，徒野四壁，一无所有，而更为严重的是我还是个病头青愣头青，怎么可以把女儿与其托负终身呢。其实我更明白：我的身体有病没有力气去挣钱，没有能力去践行一个男人的担当与责任，给她送不了什么礼物是小事，担心不能为她终生带来幸福。由于没钱看病，干耗着，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很是忧心，经常除了偷偷地送吃的到我干活的地里外，还把辛苦上山采药挣来的钱为我买药…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回敬她的只是把忧虑深深地埋藏心底，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逗她开心，还就是行走不忘采一束野花送给她…。
因为疾病、恋爱，家务我没有象以前那样大包大揽，不时因为家事还经常顶撞父亲，父亲极为恼火。从那时起，我因为母亲的去逝后与父亲就缺少沟通而产生的隔阂距离越来越大了。父亲也因为失去母亲的原因而变得脾气暴躁，不顺心时会经常骂我，甚至还打我，还在社会上老说我不成器，忤逆不孝，对我打牌更是痛恨。还记得那年春节，我写了一副对联：“人逢场合而不戏难定君子，莲出淤泥且不染方为圣洁”，谁又能知我心里的苦衷与无奈呢？
随着父亲过激的做法愈演愈烈，甚至因为家事到恋人家大骂我一顿。所有的一切，我除了偶尔顶撞外只能默默忍受，因为他是我父亲，一方面不想吵闹让别人笑话，另一方面也理解父亲的不易与难处。但家的感觉在我心里已荡然无存，不再那么珍贵了，无法待下去了，我要离家出走…
于是，平常只有在小说或戏剧中见到的故事情节真实的在我身上上演了。
那天，我迟疑而坚定的收拾好了行李，一床被子，几本日记，一张母亲的照片，一张中学毕业时的合影，这就是所有的行囊，就这么多了，没忘记给她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告别信。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二月的天气，非常的冷，我们第一次拥抱在了一起，第一次轻吻！我向她说出了我的苦衷，她说她都都看在眼里，能理解，只是不放心我的身体，舍不得我走。要我走后经常写信给她，别忘了她，她会一直等着我，我若不回来，她就去找；我说：“只要我活着，一定回来娶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换个水土环境，没准病不吃药就好了，等我在外面扎住了脚就回来接你”！
她听完我的话，期待而又幸福的望着我，把我抱的更紧了，泪水长长的流着，但却勉强的笑着，哽咽的嗯-嗯-的应允着…

我噙着激动的泪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双手将她的头轻轻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秀发，久久的沉默，让时光静静地凝固！此刻，我在想，我人生爱情第一次初吻为何竟是死别般的生离，竟是这样凄惨的吻别，一个人伤心还不够，还得带上一个人！我在想，她的命难道也真的这么苦吗？她爱我，她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即使是梦话，她也会当真！
临别的时候，我让她为我唱首歌，她一边哽咽，一边微笑着唱了一首《走西口》…
那一夜我失眠了，泪水静静地流淌，那走西口的旋律一直在我耳边回荡，泪眼朦胧中，见到了拖着病体在外流浪的自己…
那一夜，我想了好多！想我饥饿清苦但快乐温暖、充满母爱与姐弟亲情的幸福童年；想艰苦奋进的初中生活，难忘美好的师生情谊；想母亲孤身一人沉睡的孤坟，我走后很难有机会为她拜祭；想心爱的恋人将要度过牵挂、揪心、相思的日日夜夜；想家里只剩下孤身一人日渐年迈的老父亲…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起床了，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我看着我睡过的床，叠过的被，坐过的櫈，爬过的桌；眷恋的环视了一下这个曾给我温暖，伴我长大，却又给我伤心与困惑的家；我看了看房屋四周我辛勤耕种过的黄土地，抓了把黄土塞进了行囊；（小时候听母亲讲，只身在外，乡土可以慰藉思乡，还能治水土不服的病）摘了几串我亲手种植开的正旺，吐露芬芳的腊梅花；环顾了一下四周熟悉的青山，我弄不明白，你如此博大厚重，既养育了我的生命，为何容纳不下我的生活？心里想：父亲，对不住您了，原谅我的不孝，保重！
好了，所有的牵挂就这些了，没什么可留恋的了！然后提起行李卷猛转身，准备再去母亲坟前告个别就走，恋人那就不去了，怕受不了那割舍的疼痛！
谁知没离家几步，迎面来了门上好几个人，没等我弄明白咋回事，便被连扯带拉地给拽了回来。原来，是父亲找来劝我的。
他们劝我说：父子间有点小矛盾很正常，再说你父亲也不容易，对你更没什么外心，就是脾气不好，一辈子就那样。还有，你现在有病，出门都是力气活，咋能吃得消，你父亲也不放心。再说你走了，你父亲一个人，有个三病两痛的谁照顾？你们家刚奔得有碗饭吃，你这一走不又倒回去了吗？在家活重了多了干不过来，兄弟们可以帮衬你，你们父子也有个照应不是？听着，听着，我的泪水止不住刷刷的往下淌！其实选择出走流浪，对于正患病中的我是多么的艰难与无奈？
或许是亲人亲情血浓于水的根连，或许我天生感情脆弱，或许因为再苦再难的家，却永远都是一种情节和依托，一种灵魂圈就的信念吧！就这样，我被劝留了下来。
文-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