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云舒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我独自走在空旷的大街上，任冷风吹佛着我的脸。华灯初上，不远处的一些娱乐场所已是张灯结彩的，一派喜气洋洋，2010年的第一天就要来了。

     下午在家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很遥远的、柔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旁。“能听出我是谁吗”，我停顿片刻并如实相告“听不出来”。当电话的那头告诉我她是谁时，我当时就愣在那儿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电话号码的，更让我吃惊不小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的我。未等我反应过来，她的一句“还记得我吗”又让我不知怎样来回答她。“记得，不会忘的”。我脱口而出。是呵，怎么能忘呢。一段尘封的往事也随着这个电话的到来而历历在目。    

      80年代初，我从浙江来到四川老家参加工作，并当了一名我从小就向往的汽车司机。那时， 我还不足20岁，年轻又胆大，开着解放牌大货车行驶在巴山蜀水间，穿行于祟山峻岭中。马帮古道、川藏线上都曾留下过我青春的足迹。尤其是奔波在川藏线上，跑一天的车，你可能会遇上春夏秋冬四季。沿途所看到的壮美的景象，是生活在内地的人们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很多次，我都会将车停下来休息时，坐在路旁，极目眺望远方，广漠的原野、远远近近的雪山、似乎触手可及的、飘浮着很低很低的白云，慢慢消逝在蓝色的天暮中。还有那如血的残阳，绯红色的晚霞映照着无边无际的白雪，令人惊叹的黄昏景色，会让你感觉到大自然的壮丽与奇观，憾人心魄。那惊世骇俗的神韵更会让你不由得匍匐跪拜，将胸膛与大地贴近，把灵魂与天空相融，真想融身于天地之间。    

     那是一片没有被工业革命污染过的、很纯净的土地，鲜花和绿草辉映的草场，潺潺流淌的小溪，五光十色的海子古朴幽深。还有自由自在生活着的各种动物，傲视天穹的苍鹰，草场林间婉转唱歌的鸟儿，静静地放牧着牛羊群也牧着自己的牧人。在夕阳的余晖下，随处可见到的是一派返璞归真的田园风光。。。。。。

      多年以后，每每回忆起年轻时跑车行驶在川藏线上的所见所闻，我都会想起印象中那些震慑人心的一幅幅自然画面。。。。。    

      85年3月的一天的傍晚，我驾车从巴唐返回乐山途经雅安时，大地已是被笼罩一片暮色苍茫之中了，前方的公路旁有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丽、学生打扮模样的女孩子神情焦虑在路旁招手拦车。      在那个年代，路边上常常都有一些因没有赶上公共汽车而站在公路旁招手拦车的人们。见天色已晚又是一个女孩子，我便将车停靠在路边，招手让她上来。女孩子上来坐定后一口一声“师傅”就对我能让她搭车表示感谢。我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好像没什么似的，可心里是美滋滋的。其实那时，我也比她大不了几岁。但我却极力的装出一付很老练的、见多识广的样子。      

      她告诉我她是在一个少数民族地区的卫校上中专，再过几个月就要毕业了。今天是要急着回家，她没有赶上车。我一边驾车一边与她闲聊着。在孤独的长途驾驶中，能有人坐在你旁边说说话，况且又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那心情自然是很惬意的。我们一见如故，像似曾经的好友久未谋面一般，两个不谙世故年轻人，在毫不设防的心态下彼此随意开心的交谈着。原本一段很漫长而又崎岖的山路，就在我们一路的有说有笑中不知不觉地走过来了。    

      前方，已见到灯火点点，她的家所居住的县城就要到了。临下车前，我们都交换的通讯地址。下车时，她站在车窗外，扬起灿烂的笑脸挥挥手对我说，我会给你写信的。好的，我满心欢喜的应道。我也因为还有几百公里的路途要跑，在告别了她后，我又披星戴月、星夜兼程地往回赶。不知怎的，与她分开后的这段旅途中，她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们的欢声笑语也一直回荡在我的耳旁。    

      回到单位后的几天，我果然收到了她从学校寄来的一封来信，隽秀的仿宋字体，优美而又流畅的文笔，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打那以后，我们常常通信，一个星期一封，你来我往。我们在信中畅谈各自在生活与工作、学习中的逸闻趣事。我真的没有想到她的信会写的那么好。生活中的一点小事，也会被她描述的栩栩如生。在不知不觉中，我有了一种淡淡的相思与牵挂。每次跑车回来，路过门卫收发室时，我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走到收信箱旁，看看有没有我的信，如果没有她的信，我的心情会很黯淡。如果有信，我会兴高采烈地回到单身宿舍后，抛却所有的疲劳，爬在床边上给她写回信。    

     那段日子，我也常常去问车队的调度，看是否是有跑川藏线上的活，出车跑川藏线是个苦差事，很多的老师傅都不愿意去。但我却乐意去，就是为了在途经她的学校时，能见到她。      

     7月份，我得知了单位决定送我外出学习的消息，我是即兴奋又有点忧。兴奋是因为能带薪外出学习，在当时是许多在职人员求之不得的好事，忧的是这一走就是两年，我不会再有开着货车跑川藏线的机会了。我在当天就将这一喜讯写信告诉了她，让她分享我的快乐。几天后，我收到了她的来信，她在来信中也为我高兴并鼓励我要好好地珍惜这次难得的学习机会。    

     在她临近毕业前，我又有了一次跑川藏线的机会，为了赶时间能早点见到她，我不顾长途驾车的劳累与疲惫，顶着似火的骄阳，冒着炎热与酷暑，一路兼程，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孤独也好，寂寞也罢，我全然不顾，想到能马上见到她，我的心里涌起一股甜蜜的意味。    

     几天后，我风尘仆仆的从川藏线上返回时来到了她的学校。烈日下，远远的，我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衣着朴素的她从操场的那头一蹦一跳的向我跑来。长发在她的肩后柔柔地摆动，几个月后的第二次见面，我们都很激动。到这时，我才将她看清楚。她是那样清纯秀丽，苗条匀称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在太阳的照耀下微微的泛红，淌着细细汗珠的脸上写满了纯洁与喜悦。我们兴奋的来到学校外的一个阴凉处，她迫不及待的、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就要毕业了，过几天就回家等待分配。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喜悦的心情荡漾在她的心间。“你还会来看我吗”她扬起那张扬溢着青春的笑脸问我。“会的，一定会的”我很男子汉气的坚定的对她说。

     我也告诉她，回去后，我就要休探亲假，回浙江去探望仍在部队的父母亲，我离开家已有几年没有回去过了。我犹如一片飘零的落叶一般，远离家人、同学、儿时的朋友，孤身一人在四川工作。她善解人意的温柔地对我说，“你也该回去看看了”。我还告诉她，休完假后，我就直接去学校报到。    
 
    在短暂的相会后，我又要上路了，离别时，我们都有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我们约定，待我们都安顿下来后，就写信。在她深情的目光下、在她依恋的神情中，我驾车离开了这个“跑马溜溜”的故乡，离开了这个让我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仍然有一丝隐痛的地方。那年，我不到23岁，她也不满20岁。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纯净清新的空气，绵绵不断的、起起伏伏的浅丘，大片大片的、望不到尽头的草场，青青芳草一直延伸向天际，风吹动着初夏长长的牧草，层层叠叠，象阵阵绿色的波浪在涌动。还有纯朴自然的少数民族风情。所有这一切，都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地方。    

     当年的8月初，我回到了已离开5年的浙江的家，在浓浓的亲情、友情、同学情的包围中，我愉快的度过了假期。也暂时忘却了远在四川少数民族地区的她。9月初，我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来到了学校，那时的我，年轻气盛，一身朝气，充满激情，似锦的前程在向我招手，生活就像一株怒放的鲜花娇美灿烂。在办完所有入学手续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写信，当我怀着一股涌溢着的激情、将我这次回家的感受扬扬洒洒的写了几大篇后，在写她收信地址时，我才意识到，这封信，我不知该寄往何方。我们第二次见面也是短暂的十几分钟，就匆匆地离别了，我们当时都沉浸在一种再次重逢的喜悦之中，我没有详细地问她家的地址。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想必她也到了新的工作岗位了。想到这，我觉得学校是应该是知道她的单位的.所以，我仍是充满希望的将信寄往了她的学校，并注明请学校将这封信转交给她。可是，这封写满了我对她一片真挚情感的、对我来说又是那么重要的信，寄出后却是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音。    

     等待回信的日子绵绵无尽。那些日子里，我天天都去学校大门口的收发室，去看有没有我的来信。可是，没有。一次次的希望，换来的却是一回回的失望。两年的学习生活，我已着养成一个习惯，就是每次进出学校时都要去看一下，是否有我的信。以至于当时与我的关系比较好同学都知道，我在痴痴的等待着一个人的来信。有很多次，我都不敢走近收发室的收信箱，我怕自已又会像上次一样的揪心的失落。可是，希望之情又驱使我走近那个让我无数次失望的收信箱。    

      86年的春节前，放寒假，我急匆匆的回到了原单位，我向同事们打听，在我走后是否有我的信，没有。我得到的都是这两个字。我知道，她所在的是一个人烟罕至的少数民族地区，但我还是按捺不住想要得到她的只言片语的消息的强烈愿望，我又给家住那一地区的同学写信，请他帮助我查找她。开学后我回到了学校，那个同学将我悄悄地拽到一个偏僻处，小声地并用一种很愧疚的口吻对我说，他在寒假期间跑了几家医院也没有找到她。我当时听他一说，真的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我神情沮丧地、呆呆地站在那儿，目光黯淡地望着远方，我也忘了向他道一声谢谢。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安慰我说，别急，等他放暑假回去后再帮我找她。我麻木地、毫无知觉地点了点头。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所有的希望也在一点点的破灭。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很不好，情绪低落，郁郁寡言，上课时也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常常是望着教室的窗外发呆，心中充满疑惑，总在想一个问题，她收到了我的信了吗，她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我实在找不到答案，我甚至后悔不该来学习。我真想回到那自由自在的司机工作中。    

      好在那时，紧张的学习、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加之又结识了许多的朋友，所有这些都冲淡了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忧伤和惆怅。只是，在夜深人静时，会常常想起她一颦一笑。我的心头就会涌起那种轻柔如水、像轻絮一样的飘忽而又连绵不断的思念，而这般如此飘忽如梦的、含蓄隽永、深沉的情怀中又带有我几许的伤感和忧郁。我也常常幻想着，有一天，她会展开她轻盈的双臂，带着无忧无虑的欢笑，迈着欢快的脚步突然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这种我想像中的惊喜与浪漫没有出现。因为，你一旦喜欢上一个人，你就会有幻想，而你又无法摆脱这种幻想。      

      两年的学习生活很紧张也很充实，但也是在一种期盼着她的来信中，在等待她的消息中，在幻想她的出现中，一天天的过来了。从学校毕业后，我又回到了原单位.改变了工作，虽没有像汽车司机那样东跑西颠的，但也是在忙忙碌碌中走向成熟。生活在紧张的工作中，心胸逐渐充实开阔起来。我当时曾想过，她是不是不愿和我交往，所以才不回信。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有把我和她的交往当回事。那份失望，那种被忽视、被冷落的伤心所带来的痛楚，许久都无法释怀。随之而来，强烈的自尊心促使我不再想她了。    

      89年的春节，我结婚时，因为她与我妻子同岁，我曾想到过她，她也该成家了吧......青葱岁月中那些闪亮的日子，也犹如夜空中的一颗流星，划过我的心灵稍纵即逝了，化为了点点滴滴的古老。

     在接到她的电话后的一个月后，她从几百公里外来到了我居住的这座绿树成荫、芳草如茵、小河环绕、风景秀丽的小城。时光悄悄的流淌着，穿过岁月，一路走来，伴着风霜雨雪，我们都在各自的生活轨迹上走过春秋、走过四季，一年又一年。25年后的第三次的见面，让我们都很感概。得体的装束，文雅的举止，都充分表明了一个中年职业女性应有的矜持与稳重。工作多年，她已经是一家地区医院护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