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清风

   闲暇时，喜欢去奎元馆吃一碗“片儿川”。

  “片儿川”只是一碗面的名字。

   杭州虽说地处江南，但语音却又不同于正宗的吴侬软语。据说，是因为南宋时，有大量北方移民，随朝廷迁都来此。北方话与当地方言结合后，就形成了独特的语音。比如，“儿化音”。这“儿化音”在北方话里，与整个词是浑然一体的。“儿”音是轻声，舌头轻轻一卷，就这么一滑而过，不露痕迹的自然。而杭州话里也多“儿”，这“儿”的发音，就有些生硬了，不过仔细研究，却也不乏趣味。

   比如“孩子”，被称为“伢儿”；“玩”被称为“搞搞儿”或“耍子儿”；“筷子”被称为“筷儿”；“吵架”被称为“闹架儿”；杭州人还喜欢用“落儿”来嘲讽别人傻气。奇怪的是，“盒子”在杭州话里也被称为“落儿”，这两个词怎么凑一块儿去了，至今想来，都是匪夷所思。

  “片儿川”的得名，应该也就是该语境的产物了。

   说到底，“片儿川”也就是雪菜笋片肉丝面。不过，要将这寻常面食做得好吃，却也是不易。要先将笋片、肉片与雪菜用沸水氽煮，再加人工手制的面条烧煮而成。在这过程中，面条的擀制，配菜的选料、烧煮时的火候都有讲究。

   在杭州人的心目中，最正宗的“片儿川”就在奎元馆了。奎元馆是杭州的老字号了，虽几经翻修，依然保留着原有的风格。红毯铺地，乌木的中式八仙桌，走起来“咚咚”响的木楼梯，都仿若停滞的时光，使人产生“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片儿川”，在奎元馆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去奎元馆吃一碗面，是很多老杭州人的念想。

   每天早晨，总会有结束晨练的老人，踏入奎元馆，点一碗热热的汤面，悠然地享用。一碗面下肚后，脸色就会红润起来，鼻尖上还会冒出轻汗，通体更是有说不出的舒坦。最后，喝一大口汤，放下碗，抹抹嘴，再不紧不慢地离开。似乎这一个早上，至此，方为功德圆满。

   每次看到他们的背影，我都会忍不住想起王旭峰的《茶人三部曲》。记得书中有这样的情节：“日本人因战败退出杭州城后，那些被迫离乡背井的人们回来了。进城后，他们不急着回家，而是先去西湖，似乎看到西湖依旧，那颗心，才能真正地安定下来，精气神儿才能恢复，才确信，是真的到家了。”

   而我想，到家后的第一顿饭食，就适合吃“片儿川”。这熟悉、家常的味道，会让人感到日子又回到了往日的宁静......

   私底下，总认为春天，是吃“片儿川”的好季节。雪菜碧绿、笋片鲜嫩，都还带着田野竹林的清新，甚至还沾着清早的露水，俏生生的鲜活。每一次，远远地看到那个蓝边大碗端来，热气腾腾间，夹杂着隐隐的香味儿，虽还是尽力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内心里，却早已是食指大动了......

   如果说，杭州城里，只有奎元馆的“片儿川”好吃，就还是有些片面了。奎元馆的面，是见过大场面的，有些大家闺秀的端庄。而那些阡陌小巷中的面馆，就如小家碧玉，虽少了些气势，却多了份亲切。

   记得庆春路没有拓宽前，是拥挤的狭长。街的两面，都是店铺。其中，有一家面店，是一对夫妻所开。当时，看他们的年纪，也就三十多岁。可能是双双下岗了，一合计，就开了这店。这家店小得都没有名字，但面却做得好吃，尤其是“片儿川”，可以称得上“汤清、面滑、菜鲜”。

   店里还有烧卖，也是以雪菜笋片为原料的，再撒上细细的肉末。薄薄的面皮，似乎吹弹得破，咬一口，满口的汁水，那一种鲜美，是清淡而绵长的......

   店虽小，但东西好吃，因此食客盈门。就看这两夫妻，一人掌勺，一人收钱、端面，抹桌。两个人忙得没有时间搭话，但是配合却异常默契，小店倒也是打理得井井有条。

   还记得那年春天，我们常去那家小店。每个星期天，他都会来找我，随后，我们就在阳光下，慢慢地骑着单车，带着单纯的快乐，去品尝我们的美食。

   店里通常是拥挤的，甚至是有些嘈杂的。和他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面，偶尔抬头，两人的目光交错，浅浅地会心一笑，那些嘈杂就在瞬间淡去，隐隐地，只成背景......

   庆春路拓宽后，这店就不知搬到了何处。有的时候，也会想，如果那店还在，不知道是否还能品尝到当年的滋味。

     尽管内心也会有清风明月，但归根到底，我们只是俗世中的饮食男女。而饮食男女的日子，是免不了要沾染烟火气的。而一粥一饭间，却是寻常人生的真味。

   记得李安导演拍过一本名为《饮食男女》的电影。老朱是台北最了不起的名厨。在妻子去世后，他便要肩负起抚养三个女儿的责任，而她们性情各异，充满叛逆个性，让老朱深感纠结。不过他那一手炉火纯青的厨艺却依旧维系着全家的和睦。吃晚饭也就成为全家团聚沟通的唯一时刻。这样的时刻理应是其乐融融的，但是因为三个女儿和老父亲各自的“宣布”，令每顿晚饭都充满了意外：闪电结婚，投资失败，未婚先孕，续弦娶妻，而老朱其实早已经没有了味觉，而这是一个秘密......这一系列矛盾、冲突与烦恼，不仅令剧中人惊讶不已，更使观众原本平静的心情频起波澜，原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李安导演虽然常年生活在美国，但他自幼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因此深知饮食文化于国人的涵义。

   写到此处，忽然就想起前些年看过的一个故事：一对年轻而清贫的小夫妻，很是恩爱。丈夫是个小职员，每日在外打拼，一心想为自己的小家创一个未来。妻子则每天把那个小小的蜗居整理得干净、温馨，力求让家成为丈夫安心休憩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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