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

　　赵孟頫是元代文艺复兴之父，在书法、绘画、篆刻三个领域皆开一代新风。其家族中也出了不少艺术名人：他的亲弟赵子俊官知州，能人物和花鸟得其兄之风，妻子管道升、儿子赵雍、赵奕、孙子赵麟（彦徵）都精通书画，而他的外孙王蒙则是著名的“元四家”之一。在中国书画史上，惟有王羲之、王献之父子、文征明父子可以和赵孟頫家族媲美，余者俱不足道。这个家族可以称得上是元代艺术界的“神圣家族”了。
    赵孟頫对喜书画的后辈是提携有加的，得其指授的门人非常之多，在绘画方面有唐棣、朱德润、陈琳、商琦、王渊、姚彦卿，黄公望等，在书法上则有俞和等，而私淑弟子就更不计其数了。本文对赵孟頫在艺术上的影响和其家族成员及学生的艺术成就略作评价。

　　开一代新风

　　赵孟頫在艺术上是个通材型的大师，为古今所罕见。其在书画、诗文、音律、金石等方面都开元代百年风气，后人望之如泰山北岳。在书、画、印这三个领域以复古为旗号，进行了全面变革，他的复古不是单纯的回到古代，而是“借古以开今”。

　　赵孟頫在书法上高举“复古”大旗，主张学书不仅仅要法唐宋，还要学晋人特别是王羲之父子。“书不入晋终如废格”的书学思想在他的倡导下，成为学书者（在行书和草书方面）的终极理想。他在行草书方面主要师法王羲之父子，尤其是对王羲之“兰亭叙”心摹手追临学不止。自元代之后书家们学习王羲之，往往是由赵字而入门的，他将王羲之书法中平易畅达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赵孟頫还是章草复兴的急先锋，在今草上学二王而在古草上学皇象、张芝，写有多本《急就章》传世。在他的影响下，元代章草大兴，出了邓文元、赵雍、康里子山、宋克这样的章草大家。他的小篆稳雅平和，为其自创圆朱文式的印章打下了基础，更为后来文人印的“书印合一”论，及“印从书出、书从印入”说开了一条光明大道。

　　赵孟頫更是一个卓绝的领袖群伦的中国绘画史的革新者。他在绘画实践中，将文人画的真率自然和工匠画的严谨细密结合起来，这是前无古人的独创。他在人物、山水、花鸟、走兽多方面皆自成体系。他的简笔水墨山水开元代四大家，而繁笔设色山水则为唐棣、朱德润等人传承。在以《水村图》为代表的墨笔山水中，强调的是书法书写性的自由变化，体现文人自我主体精神性在山水画中的凸显；而《松荫会翠图》这样的青绿设色作品，更多的是对唐人金碧山水和宋代李成、郭熙画派的改造和完善，为以唐棣、朱德润等人为代表的北派山水的发展开了一条新路，也为明代唐寅和清代王石谷揉合南北二派画风为一体作了成功的尝试。特别是他充分发挥其书法之长的墨戏兰、竹、石等类的作品，对元代文人墨竹大兴起到了示范作用，元四家中除黄公望外俱长于此技。元代是一个多民族画家共存的时代，在中国历史上没有其他朝代出现了这么多不同民族的书画家，作为当时书画界领袖的赵孟頫对少数民族美术家如高克恭、康里子山等是团结的，对他们的艺术成就作了充分的肯定。

　　在篆刻方面赵孟頫也是个先行者。他的印章不但是自己篆稿，也是亲手用比较容易落刀的石料刻制的。正是在他的影响之下，吴睿、朱圭、王冕等文人才大量用石料刻印。文人用石料刻印，要比传统印学史中所说的到明代文彭才开始要早得多。赵孟頫在《印史》一书中明确提出，印章要师法汉魏时期印风，不取唐宋九曲盘折的九折文。他创造性地将圆转自如的小篆引入到印章中。由于他对《石鼓文》和《诅楚文》深有研究，笔下篆书大方圆转格调极高，将这种篆书风格运用到印章中，使得他刀下的圆朱文印充满着书写性的笔意墨韵，不仅仅见刀法而已。他所刻的朱文和白文印风格完全一致，而朱白文的风格统一正是大印家印风成熟的标帜。
    他虽然没有提出“印从书出，书从印入”这一理论。但却用自己的艺术实践将书法和印章的转化轨迹清晰地揭示出来，为此后文人印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在他的影响下，元代文人用印风气为之一变，从元代早期的鲜于枢到中期的吴镇，再到晚期的俞和，从他们书画作品中所用圆朱文印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和赵孟頫印风间的传承关系。一般论者认为诗（文）、书、画、印“四绝”直到明末傅山才兼备，而形成大气候则是在清末民国时期的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诸家手中，我认为其实早在赵孟頫的手中已经是“四绝”兼备了。所谓“绝”不是一般性质的会和能，而是要在这四个领域皆有超乎一流的水平，赵孟頫正是中国艺术史上集此“四绝”于一体的第一位大家，为元代以后文人诗、书、画、印相结合发展模式起到了重要的示范作用。

　　书画家族

　　赵孟頫的夫人管道升（1262—1319），字仲姬，湖州德清县茅山村(今属干山乡)人。幼聪慧，能诗善画，后册封魏国夫人。擅画墨竹工山水、佛像、诗文、书法。著《墨竹谱》一卷。传世作品有《水竹图卷》、《秋深帖》、《山楼绣佛图》、《长明庵图》等。元仁宗尝将赵孟頫、管道升及赵雍书法合装成一卷轴，藏之秘书监，曰：“使后世知我朝有一家夫妇父子皆善书，亦奇事也。”

　　管道升在和赵孟頫结婚之前，已经接受了很好的传统文化教育。不但能诗、文、书、画，还精通刺绣，南京博物院藏有她所绣的《观音像》，古朴自然，一派庄严的宗教气氛，非普通绣工可以为之。她在书画上的名声虽大，但是流传至今天可靠的作品却很少，这其中还有一些是由赵孟頫代笔完成的，不能视作她的真迹。其中比较可靠的是故宫博物院藏的《赵氏一门卷》，其有管道升的墨竹，确为真迹。用笔细而不腻，虽无赵孟頫笔下墨竹圆浑老辣的篆籀笔法，却独有女性纤尘不染般的静气。在墨法上则惨淡经营，有山水画中皴法般的迷离之美。她的书法点划细劲、结体平和，受三国时期钟繇影响很大。她的书画虽然受到其夫的影响，但并没有一味学赵而失去了自我。管道升用女性的特有温婉平静为中国女性书画史留下了一道亮色。

　　赵雍（1289—约1360)，字仲穆，赵孟頫次子。以父荫入仕，官至集贤待制、同知湖州路总管府事。书画继承家学。赵孟頫曾经为幻住庵写《金刚经》未完，由赵雍补书而成之，其接连处世人莫辨。擅山水，尤精人物鞍马，亦作界画。书善正、行、草，亦长篆书，并精鉴赏。传世作品有《兰竹图》、《溪山渔隐》等。赵雍在书法上最有自己特色的章草书得其父亲衣钵，在体势上虽为章草，但在用笔上却时时见今草的痕迹。从尊古不变的角度来看，他的章草有失汉人古意，从发展的角度上来看，他的章草不同于古人的地方也正在于此，是元代人之章草而不是汉人章草的翻板，这也体现了其父书画尊古而不泥古的主张。他的行书传世不多，有一些是为其父的作品所写的题跋，不失乃父之风。相对而言，他绘画较之于书法成就更高。赵孟頫绘画风格有很多样式，赵雍在绘画上全面继承了其父画风。从他众多传世的作品来看，凡人物、鞍马、山水、竹石、肖像无不精能，表现出和其父一样在全面发展多头并进的格局，尤以人物鞍马成就最高。据说赵孟頫在教赵雍学画的时侯是以界画入手的。在一般文人画家看来，界画历来多是匠人画师的专利，文人画家们是不愿下这个功夫的。赵雍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在绘画方面打下了非常扎实的基础，有了这个基础，他再画人物鞍马，真是得心应手，无所不能。从传世的赵雍画作来看，他的人物画造型准确生动，较之乃父在技巧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线条含蓄蕴籍，色彩层层烘染厚中见古。将唐代人物鞍马画的富丽堂皇之感再现于纸上。

　　其弟赵奕字仲光，未出仕为官，书画皆得家法。传世作品有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大士像》等。

　　赵麟字彦徵，为赵雍之子，作品传世不多，能忠实地传其祖父画风，在元代绘画史上占有一定地位。善长画鞍马和人物，他目前传世作品皆是这类题材。最著名的一件作品是现藏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赵氏三世人马图卷》，从这三件祖孙三代的合卷中可见赵氏鞍马人物的发展和沿革。

　　王蒙(1308--1385)，字叔明（一作叔铭），晚年居黄鹤山，黄鹤山樵。又自称香光居士。浙江湖州（今吴兴）人。在传统的画史中皆称王蒙是赵孟頫的外甥，也有说是赵的外孙。现在经过学者考证，大多认为是赵的外孙。王蒙绘画得到外祖父赵孟頫的真传，元四家中其他三家的山水画基本上是文人墨戏简笔山水为多，在具体的屋宇、人物、车船的描画上，多是寥寥几笔，或者干脆不画。而王蒙的山水画就大不相同了，他的山水画在面貌上有多种样式，构图也以繁密重叠见长，在点景人物和桥屋村落上也极见其匠心，刻画细密而沉着。他是元四家中设色山水画传世最多的一位，无论是浅绛还是青绿，无不沉厚稳重。一般的史论家认为这是风格形成王蒙个人在绘画上的喜好，实际上是他的画法多得于外家的后果。
    前面提到赵孟頫在教赵雍作画时，是以最严格的界画入手的。王蒙在绘画上的技巧全面手法多样，实际是继承了其外祖赵孟頫画必有画师之功力和兼文人之雅趣方为正道的主张。王蒙画山水喜用解索皴和牛毛皴，其墨笔山水风格有二类，一是用蜷曲如蚯蚓的皴笔，层层叠加而成，另一是用“淡墨钩石骨，纯以焦墨皴擦，使石中绝无余地，再加以破点，望之郁然深秀”。最能够体现王蒙和赵孟頫之间关系的是他的墨竹，王蒙的墨竹圆润典雅工稳大方，再配上自家面貌的石坡，显得别有一番风味。近日，江苏地区惟一的一件王蒙《竹石图》在南博展览，我反复观看几十次而不觉其厌。画中的百字长题行书仿佛是子昂重来，深得赵字的精髓。倪云林曾写诗赞到：“叔明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时间又过去了六百年，中国绘画史上又出现了几个王蒙？他的不朽和卓绝为赵氏一门流传百年的书画家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赵氏门下

　　元四家有两个版本，在明代初期是赵孟頫、黄公望、吴镇、王蒙四家。到了董其昌的手上把赵孟頫换成了倪云林。元四家中黄、王和赵的关系最密切。黄公望（1269—1354），字子久，号一峰、大痴道人、井西老人等，江苏常熟人。工书法，善诗词、散曲，50岁后始画山水，以书法中的草籀笔法入画，有水墨、浅绛两种面貌。笔墨简远逸迈，风格苍劲高旷，气势雄秀。元四家历来推黄公望为首，黄在为赵孟頫作品所写的题跋中自称是“松雪斋中小门生”，可见其对赵的崇拜和尊敬。

　　赵孟頫对唐棣、朱德润等北派的影响也是很大的。自明代董其昌提倡南宗看轻北宗后，绘画史对元代北派四家多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这是不公道的。他们的文化修养和审美水平同样也很高，在宋代李成、郭熙画派的基础上有新的发展和创造，也是文人画的支脉别流。唐棣（1296—1364），字子华，湖州人。“以茂才异等起家”，官至吴江知州。早熟，称“神童”。工画山水，“尝游翰林公之门”，得赵孟頫指授，并师法李成、郭熙，善于布置景物，画风清森华润，犹存宋人遗法。曾参与集庆(今江苏南京)龙翔寺及元宫嘉熙殿作壁画。传世作品有《霜浦归渔图》、《林荫聚饮图》、《雪港捕渔图》。

　　朱德润（1294—1365），字泽民，号睢阳散人，原籍睢阳(今河南商丘)，居昆山(今属江苏)。早年，得高克恭赏识，经赵孟頫推荐，官至镇东行中书省儒提举。英宗死，回家闲居近30年。一度出仕，不久又“以疾免归”。善诗文，工书法，格调遒丽。擅山水，初学许道宁，后法郭熙，多作溪山平远、林木清森之景，重视观察自然，当北游居庸关时，尝作“画笔记行稿”。传世作品有《林下鸣琴图》、《秀野轩图》等。

　　元代的花鸟画方面以王渊、陈琳最得赵孟頫真传。王渊，字若水，号澹轩，一号虎林逸士，浙江杭州人，自幼学习绘画，画山水、人物，尤精绘花鸟和水墨竹石，水墨皴染，深浅有致，得写生之妙；也有设色富丽，但较少见。他曾与唐棣在南京龙翔寺作壁画。传世作品有《竹石集禽画》轴，现藏上海博物馆；《山桃锦鸡图》轴和《花竹锦鸡图》轴，均藏于故宫博物院。

　　陈琳，字仲美，浙江杭州人。官至画院待诏珏子。他擅画花鸟、山水、人物，特别善于临摹古迹。曾作《夏木图》，张雨题诗，有“董元夏木不复见，俗本纷纷何足观；陈郎笔力能扛鼎，写此千章生昼寒”之句。传世作品有与赵孟頫合作的《溪凫图》轴，此图纸本，淡设色，溪边一鸭，毛片光润，生态栩栩，笔触粗简，水纹中的粗笔及溪畔一笔劲勒。有论者说此图是赵孟頫“修饰润色”过的。

　　赵孟頫是元代艺术的第一人，也是中国文人画家中集诗、书、画、印于一身的第一人。他自谦地说自己的作品是“留与人间作笑谈”。而事实上他的艺术已经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成为留与人间作美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