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叫我尘埃

    元宵节这天，是排绸乡河坪村的调年节。我们决定去凑个热闹。

    正是油菜花开时节，田野里到处金黄一片。在充满油菜花香的路上，细雨微风，空气新鲜洁净，令人精神愉悦。我们翻过好几道沟沟岭岭，终于在湘西腹地的大山深处找到了河坪村。

    寨子依山势而建，木质的吊脚楼，青色的石板路，宁静、古朴。寨前一条弯曲碧绿的小河，将寨子三面环绕，形成一个马蹄形拐弯。远处山坡的梯田里，油菜花仍是春天的主角。只是山区气温低，没我们来时的路旁开得热烈，但被青翠的山、澄净的水、质朴的吊脚楼一映衬，依然十分抢眼。

    古村寨对面的河滩上，调年节活动早已开始。热闹的民俗歌舞正在上演，还有打大鼓的，舞狮的，玩杂耍的，精彩纷呈……整个村寨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

    苗族，实则是一个苦难的民族。历史上因战争、饥荒和疾病，大小迁徙不计其数。一次又一次的迁徙，使苗族先民饱醮着血和泪。传说自始祖蚩尤败于炎、黄两帝后，苗族先民便过上了迁徙的日子。后来的后来，又遭封建王朝数百年围追征剿，只好放弃地沃粮丰的黄河、长江流域以及洞庭湖一带，“朝着太阳落坡的地方”逃迁，落在湘西、贵州、云南等蛮荒偏僻之地，凭借深山密林和复杂的地形地势，躲过了一次次大劫难。因此，今天我们所到的苗寨大都非常偏僻。不过，现在好多地方已修通了水泥公路，苗家人也逐渐走出大山。

       苦难的历程，将苗族人锻炼得百折不饶、聪慧灵敏。他们创造了本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尤其是农耕文化和稻菽文化，如紫鹊界梯田的开发和利用就是活的历史与见证。他们还孕育了神秘的巫、傩文化，赶尸、落洞、放蛊……就属于巫术。这些巫术在民间市井一传再传，让峰岚叠嶂的湘、黔边境更添一份厚重和神秘。

    经历过无数苦难后的苗族人，仍然是积极乐观的。他们用歌声和舞蹈表达自己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原生态的山水，更滋养了他们的性灵，人也长得俊俏。特别是那些女孩，个个都是沈从文先生笔下的翠翠，清澈的眸子像山涧清泉，歌喉如百灵鸟般悦耳动听，工艺繁复的银饰满头满身，走起路来，袅娜的身段环佩叮当，别有一番风韵。

    在河滩搭建的舞台上，正有这样一群女孩在清脆悠扬的歌声中翩翩起舞，台下是一片黑压压的观众。另一边，有一堆人团团围着，我不知是干什么，也挤进人堆里。一打听，原来是在唱傩戏。只见一红一黑两个身着长袍的老司，手里拿着纸钱香烛，口中时而念念有词，时而又咿咿呀呀唱着。因人太多，我不能靠前，听不真切。

    傩戏是苗家一种古老的祭祀活动。它既有跳“戏”的动作，也有说唱的故事，还有原始的宗教成分——祭。我老家靠近新化梅山区域，梅山有一部分苗族人，大概是与梅山苗家相邻的缘故，也有这个习俗。不过，我们那不叫唱傩戏，而叫“冲傩。”主要作用是祭祀或者说驱赶。好像只有遭遇了凶险的人家才这样做。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起，但没亲眼见过。遇到“冲傩”在我们那里算是晦气事，那些程序父母亲是不允许我们观看的。

    从人堆里退出后，我跨过那座简易的水泥桥，顺着寨中的石板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走。寨子里空空的，村民们全到对面河滩上看表演去了。吊脚楼里没有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任何的鸡鸣犬吠，整座寨子似乎就我一个人。我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清幽，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时光，内心顿觉温润清凉。

        午饭是村里安排的。由一个热情的乡干部陪同，在半山腰的寨子里吃柴火饭菜。大碗乘着，随意添加，无拘无束。掌厨的师傅，是一位憨实的乡亲，看上去六十多岁的样子。见我喜欢吃红烧肉，他就大瓢大瓢舀过来，还非要我多吃几块不可。哪里能多吃几块，一块就足有一两多，用筷子夹着，筷子会因承受不住重量而左右晃动，得赶快夹回来放进碗里才踏实。

     饭后，还表演了一场舞狮。听说我们错过了舞狮的节目，村里又特意为我们安排了一场。打操的、擂鼓的，舞狮的，扮演小丑摇着蒲扇的，还有拿着绣球逗狮子的，舞狮队员全上阵。从半山腰的寨子中耍完又一路延伸到河边，还在桥上来来回回耍了好几回。拦门酒本来也要重新演给我们看的，被我谢绝，太麻烦了。我们不能因为人家的淳朴、好客而贪得无厌。一场狮舞，已累得他们够呛。我看到那两个钻在狮被下的人，在耍完狮舞脱掉狮被的刹那，满头是汗、气喘吁吁。那一刻，我因歉意而自责。

    离开时，乡干部及村民给我们留了电话，欢迎我们再去。我承诺他们，下次过节还来。村民们连连摆手，一再表示，不一定要过节，想看什么民俗节目随时演给我们看，说演员都是本村的。乡亲们朴实而坚定的话语，也是本土的，带着泥的亲切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