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泛轻舟°

 不知不覺的，已白露了。倚在門前回頭問圍棋先生，這是幾時的事？仿佛在院裏抱半個西瓜搖著扇，對著一池荷花聽著風亦只是昨日。望著與宸兮輕紗襦裙正嬉鬧的我們，圍棋先生道：團扇搖流螢，自是夏天了。

不對不對，唐朝百藥先生說團扇該是秋風起，長門閉時夜月明。羞聞拊背入，恨說舞腰輕。

 
 

壹。不滿小居在水邊。

好生閨怨，而今可有不滿？

好似亦沒甚不滿，像是眾人夢裏描繪的樣子，居在江南古鎮，種滿院的花，煮一壺新茶，養只溫暖的小狗，生個聰慧的孩子，再寫些文字養家。霜月一輪，流螢幾點。荷花殘，蓮子生，青山點硃，阡陌留香。舊友來訪，小兒買酒，西瓜就毛豆，電視雪花霜。這般畫面，亦是常有的事。宸兮再有兩月便至三歲，呼兒買酒亦好實現，還能有些買酒錢。

莫忘了梅邊。

或在終南山或在富春江的梅邊。這是一個可以觸及的夢，得路到深墅，幽虛曾識名。或看著蘚濃陰砌古，煙起暮香生。或聽著曙月落松翠，石泉流梵聲。或聞著百鳥說真理，煩惱自然輕。日落時觀晚霞夕照，晚間松下就月對酌，或臥或坐，講些年輕闖蕩時的傳奇故事。這樣寂靜又曼妙的世界，你要不要？
 

 
 

問了太多人，喜市井燈影，卻不喜山裏人靜。紮堆在城市貸款買房，冷落了雞鳴炊煙小村莊。一輩子為房奮鬥時，怎記起生活初心。唯錢信仰時，理想不知何物。所以，周遭常有違背良心的人和事，亦是見怪不怪了。堅守本真，遠離塵囂。此番時節，清風或吹枕席，白露常濕衣裳，莫教長袖倚闌幹，也就莫怪人情世態涼。

所以，還是喜歡生活在鄰水山上。

 
 

置一院，荷花滿池，梅樹繞籬。繞屋皆菜圃，屋內皆是書。肯定要有網路，還要有古籍。讀讀前人的詩，白露團甘子，清晨散馬蹄。圃開連石樹，船渡入江溪。憑幾看魚樂，回鞭急鳥棲。漸知秋實美，幽徑恐多蹊。興致來時，就在楓樹林裏搭個帳篷，與圍棋先生互踩著背，聽楓葉颯颯作響。再興致來時，在雲深石徑的遠山，車停觀楓晚，驟雨羞支持。這樣單調又情趣的生活，你要不要？

太多人不想答。只可遠觀的生活，又如何養家。再亦不可任性的漂浮不定，已到人至中年的尷尬年齡，孩子的教育，老人的贍養，自身的事業安得平衡。消得夜涼清似水，誰伴你霧裏看著花。噢，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幸好有先生，許我詩裏年華。

 

貳。不合時宜庭院前。

也幸有先生，現實煙火裏容我與夢為馬。日日與宸兮念著《聲律啟蒙》《笠翁對韻》，念到風高秋月白時，婆婆邊做衣裳邊隔著房間笑喊著：“小孩幾時能懂，還是教些幼稚園裏學的兒歌好些。”而那些兒歌，是宸兮一歲多時便會說唱的。燈影月下，帷帳邊上撚針繡花的婆婆是舊時女子賢良淑德的模樣。簾內桌前，古詩書裏教兒念慈的輕舟可是對賢妻良母的幻想？

其實亦沒太刻意教孩子詩詞，從起初的詩詞胎教，到如今的言傳身教，只不過與孩子一起感受詩詞的韻律美。對於孩子的教育，怕這便亦是世人的差異吧。好在宸兮亦愛念詩詞，《笠翁對韻》亦都會背些了，還能說出輕舟對米飯的話語。早上帶孩子買早餐，走到包子鋪喊“老闆，來兩個包子。”，宸兮接著就說：“兩個包子白又白，一個老闆走過來”，惹得眾人皆笑。
    如此種種，頗感孩子韻律感之事，不復說也。
 

 

早在宸兮一歲餘時就發現，這孩子韻律感極強。跟著早教機，常常會念出“舉頭望你妹，低頭思故鄉”“春去花還在，人來尿不濕”“鋤禾日當午，上山打老虎”的詩句來，讓我們哭笑不得。前兩月還尚在夏天，婆婆因病回老家休養，宸兮送了兩個月幼稚園的暑期班。有天接她回家的路上，遇見一池蓮花，宸兮竟脫口而出：“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還說這詩裏有她的小名“恬恬”。這些我都沒教她，問老師亦說沒教她。後才知，是聽老師教大班學生她在一邊聽了幾遍便會的詩詞。

其實，一切因人而異，適應則好。常常做出些不合時宜的事，但是世間紛紛擾擾，如何做自己很重要。可能自己標籤成一心沉迷於傳統文化的古典女子，興許他人只當你是個標新立異、固執己見的神經質。還好並不是太在意世人的眼光，用自己的方式風風火火的過著生活。朱燈深院裏聽風撫琴、臨水照花亦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每日買菜還價擠著公交活得特別煙火氣。總覺得雲淡風輕是佛家哄人的心靈雞湯，患得患失才是生活常態。前幾日還與友聊於此，友看淡世界無所謂人間紛爭。但我說有所謂、有所愛、有所在意、有所計較、有血有肉才是生活本真。

三。不寫瑣憶蒼發年。

世俗些，再世俗些。但一定要有些風雅愛好，婉轉又風情。“對於主婦，忠實勤快，作個賢內助乃首要之務。如此看來，其人無須過分風雅；閑情逸趣等事，不解亦無大礙，且無傷大體。但若是一味蓬頭垢面，過於看重實利，只知家常雜務，又如何呢？男子終日奔波勞累，日間有所見聞，無論國家大事、私人細節，或善事、惡事，總免不了想向人傾述，這些又怎可與外人隨便談及？便希望有一個情投意合的妻子，心靈相應，無話不談。”對《源氏物語》裏的主婦見解雖不認同，但亦希望與圍棋先生是對生活充滿情趣的可愛夫婦。或作芸娘或作秋芙，被林語堂先生喻為最可愛的兩位文學女性，將女人做到了極致。想著亦如芸娘秋芙一般充滿情趣，但圍棋先生並非能寫出《浮生六記》《秋燈瑣憶》的長情才子。卻亦盼著圍棋先生朝提“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然後暮學秋芙續上“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的生活佳句。
 

 
 

但畢竟沈複、蔣坦不常有，圍棋先生有心寵妻，卻無力下筆也，到我們白髮蒼蒼時也就難以留下類似《影梅庵憶語》《香畹樓憶語》閒書四種之文了。若女子記下此般閨房之樂，可是會落得不夠矜持之嫌，難以讓世人有想像的空間？可楊絳不是也有寫下《幹校六記》的情趣小文麽？可圍棋先生不是楊絳的圍城先生。或許，一直想要的不過是因琴而興、因棋而樂、因詩而動容、因畫而知生活罷了。

 是了，舉案齊眉的賭書潑茶與琴瑟相合的閨閣之樂是文人對婚姻最好的幻想。與圍棋先生亦算是情趣和諧，或登山露營比腳力，或泛舟遊湖看風景，或扮演角色編劇情，或吵吵鬧鬧說分離亦是好的。凶時放狠話，好時互相誇。亦會在圍棋先生前技不如人而耍賴，縱容宸兮攪亂棋局，卻始終差在了興味相投。而今又秋至，持鼇對菊時，或可作詩聯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