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蹲虎踞的苏东坡化茧为蝶

狮蹲虎踞的苏东坡

化茧为蝶

狮蹲虎踞的苏东坡

作者马新宇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初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嘉佑进士，累官至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尚书。苏轼是继欧阳修之后北宋文坛的领袖人物，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文学和艺术天才。为文纵横恣肆，是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诗歌题材广阔，清新雄健，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风豪迈，以诗入词，是豪放派代表人物。工书善画，在书法史上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苏轼才华横溢，人生道路却历尽坎坷。43岁时，因“乌台诗案”入狱，险些丧命。其后，宦海几经沉浮，生活漂泊不定，晚年更是被流放到今天的广东惠州和海南岛等地。徽宗即位后赦还，却在心力交瘁中病逝于常州，终年66岁。
宋代文人在“用世之心”受到严重挫伤之后，在行藏两难、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下，往往处于心理失衡的痛苦状态。随缘任运、直指本心的禅宗思想，便成为他们追求虚静平和、自然适意的生活情趣，力图解脱尘世烦恼、平衡自我心理的最佳选择。追慕晋人风雅、憧憬理想人格境界、注重心理体验的“尚意”书法思潮应运而生。苏轼、黄庭坚都是这一书风的积极倡导者和领军人物。在评欧阳修书法时曾说：“此数十纸，皆文忠公冲口而出，纵手天成，初不加意者也。其文采字画，皆有自然绝人之姿，信天下之奇迹也”；跋王巩所收藏真书时说：“然其为人傥荡，本不求工，所以能工。此如没人之操舟，无意于济否，是以覆却万变，而举止自若，其近于有道者耶”，持论均以“无意于佳乃佳”为基点，尤见自家心境。
苏轼为人为艺从不随人脚踵，书法依循晋人韵度，又对颜真卿、李邕、杨凝式等“变法出新意”的书家青睐有加，终能另辟蹊径，成就“苏体”。44岁被贬黄州以后，他的人生态度发生重大转变，躬耕陇亩，学佛参禅，驰骋翰墨，取号“东坡居士”。这一时期成为他人生价值观转变的重要阶段，文风、书风均随之一变，并留下了许多经典名作。《黄州寒食诗帖》是苏轼被贬黄州所作的二首遣怀诗稿。诗中充满了苦雨、秋萧瑟、小屋、空庖、寒菜、破灶、乌衔纸、坟墓、死灰等苍凉的意象，生动传达出作者当时沉郁窘困的心境和生活状态。前半段描写因病错过花期的惋惜心情，不乏书生意气；后半段则触物伤情，引出风雨飘摇如小舟的身世之痛，笔势随之奔放摇曳起来，写到“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处，字形突然硕大起来，内心的波澜已经无法抑制，携排山倒之势倾泻而出；看到“乌衔纸”才恍惚记起今天是寒食节，进而想到当年晋文公招引贤才却误将介之推烧死的情景，又不禁同病相怜、悲由心生，发出君门深重、日暮图穷的重重的感叹，全诗也在“死灰吹不起”的落寞与枯寂中嘎然而止。史载，苏轼“握笔近下而行之迟，然未尝停缀，涣涣如流水，逡巡盈纸。或思未尽，有续至十余纸不已。议者或以其喜浓墨，行笔迟为同异，盖不谛思乃在其间也。”就此而言，《寒食帖》用笔节奏舒缓而与文思同步同调，思涌则笔随，思歇则笔歇，文思如泣如诉，书法亦跌宕起伏。在个人情感与文思的自然流露中，人与书法成为水乳交融的结合体，堪称经典之作，后世更有“天下第三行书”的盛誉。黄庭坚以为“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前言诗作意象瑰奇，有如神助；后言书法美轮美奂，乃不可复得的“合作”，可谓知者之言。
此后，几经沉浮、境遇屡迁的东坡已经修炼得心如止水，笔下也多了几分淡定和从容，而《黄州寒食诗帖》这般撼人心魄的旷世杰作，再也不曾出现。《洞庭春色赋》、《中山松醪赋》合卷是苏轼59岁被贬往岭南，途遇大雨留阻襄邑(今河南睢县)时所书。前后共计884字，是东坡传世墨迹中字数最多者，也是东坡晚年书法的代表作之一。二赋笔势雄劲，结体茂密，雅正清刚而不乏跌宕飘逸，从容闲雅而能沉着痛快，既充分体现了苏体“结体短肥”的特点，又具“古槎怪石，如怒龙喷浪，奇鬼搏人”的美感意趣。张孝思以为此作“经营下笔，结构严整，郁屈瑰丽之气，回翔顿挫之姿，真如狮蹲虎踞”，可谓的评。
以东坡的才情功力，创造出更多的书法杰作似乎并不困难，但事实却不免令人唏嘘感叹。其中，既有书法创作的随机性与杰作诞生的不确定性等艺术自身规律方面的客观原因，也与东坡对待书法的态度等主观因素有关。东坡赞赏钟、王书法的萧散简远，对张旭、怀素的狂草则大不以为然。他在《题王逸少帖》诗中说：“颠张醉素两秃翁，追逐世好称书工。何曾梦见王与钟，妄自粉饰欺盲聋。有如市倡抹青红，妖歌嫚舞眩儿童”。在他看来，张旭、怀素的草书有取悦世人、欺世盗名之嫌。又说张旭借酒抒情，“醒则天真不全”，未能入得“虚静”三昧。实则，尽管东坡一生仕途坎坷，却始终怀有用世之心，并一直坚守着孤傲清高的文人士大夫立场。相比之下，旭、素狂草显然过于放荡而失去节制。雅化的“艺术的人”的定位，已经注定他不愿，也不能通过狂草来尽情宣泄自己的情感。东坡的草书作品极为罕见，《黄州寒食诗帖》的起伏跌宕也昙花一现，都是很好的证明。

王晋卿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