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你如烟

我似乎对文字有一种天生的敏感。
记得上中学时，我被一位姓陈的老师叫到办公室，他问我的父母都是干什么的，问我怎么文章写得这么好，我除了暗自得意，并不知道原因。我父母都没有读完小学。他当时很惊讶。考试作文当范文被别的班级老师老师拿去朗读。我当时只是稀里糊涂地写，随心所欲罢了。完全是凭感觉。上高中作文也是我的骄傲，常常被老师当范文在班里念。可那时由于身体的原因，别的功课总是力不从心。在这所全县唯一的重点高中，我没有完成大学梦。中途由于歌唱得全校无人不晓，想报考声乐专业，但由于种种变故，领了高三的课本就匆匆辍学了。
我在北京打工快一年时，一位我暗恋的女同学写信让我去河南大学进修音乐，我随着就辞了工作而去，但只学了半年，自己打工所得的钱花完之后我就走了，再也没有进过校门。再也没有和那女同学联系。我的初恋像“狂草”一样被命运之神一笔带过。我不得不奔赴盛俗的生活。我付担不起那高昂的学费。
我再去北京时工作早丢了，虽然老板很是喜欢我的老实可靠，但得知他又找了别人来替代我，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他。一切又从头开始。我转了一圈又回来。事后听说同县的三个艺术生都考上了艺术专业学校，我父亲坐在火炉边喃喃自语：当初应该支持他读下去的……到现在我从未后悔过。从内心里我没有责备任何人。何况那时的家境的确不是很好，我是能养活自己的。
北京是一个仁慈的城市。她不言不语地容纳我们这些“老外地”。我们像风一样的自由，像草一样的安生。第二次去北京我变得比以前成熟老练。当时哥哥弄了一处卖羊肉串的摊位，虽然也有持刀与本地蛇的相拼，但总算是存活下来。北京人的命是值钱的，他犯不着拿命跟外地人拼。后来那相邻的摊位老板请哥吃了一顿，说以后各做各的买卖。我在哥那吃住几天，不记得他哪句话刺疼了我本来就倔强的神经，我决意要离开他，自己混。跟房东讨价还价一番之后，我在一个不大的四合院里找了一间低矮的小屋，买了一辆快要废弃的人力三轮车，跟着几个老乡去收破烂儿。“有破烂儿的卖一一”拉着涩长的调子。那段日子是自由散慢而又逍遥快乐的。除了喝啤酒交房租办暂住证打点小牌，通常是剩不了几个钱的。但的确逍遥快乐！我可以把学校的那些不如意和我那初恋女友忘得一干二净。不知是不是再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去想她……
生活有时候还是有奇迹发生的。只要你不去犯罪，不管以何种方式活，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属于你的美好迟早会来。就像无名的花朵，到了季节就会开花。

在我对人生不抱什么奇异幻想的时候，爱神突然向我招手。同伴有一天突然告诉我，街角那个理发馆的女孩儿“长得真漂亮”。同伴比我还小两岁，我不屑地瞥他一眼：“漂亮跟你有关系么？”他急了：“我在那理过发，她是老乡，是学徒的……”我一听老乡两个字，就有了兴致。第二天找了一套干净衣服穿上，跟那小同伴去了那理发馆。那理发馆不在正街，在街面的弄口里，有不足十米的距离。一般是不容易看到的。而同伴来北京比我早，入破烂儿这行当也比我早，附近的小巷弄当然也比我熟悉。我毫不费力就见到他说的美女老乡。店很小，十几平米的样子，因是快中午了，除了我们两个男孩没有别的客人。里面有两个店员，一个穿白掉带短裤，白衬衣的女孩，一个穿黑色长裙子的年轻女人。两个都很漂亮。我装作很大方的样子坐下来，可还是掩饰不了骨子里的土气味儿。那个白衣女孩很大方地给我理发。我这样的顾客是不给她任何压力的。不知不觉理好了，我刚站起来，那穿黑裙的女子笑一笑，说再修一修。我的脑袋又被她亲手修理一番。事后知道那白衣女孩只是拿我的脑袋练习。我是觉不出什么的，因为见了她，我的心还哪能得到片刻的平静？她那么纯洁，那么近距离地挨着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呢？带着甜蜜梦幻般的气息，我迷迷糊糊地离开这偏僻的小店，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个小店我一定还会再来。
命运是个神奇的东西。我自从那店出来，我的魂再也不属于我。我的整个心都被那白衣女孩虏了去。我常常骑在三轮车上发呆。每一个黎明都像刚睡醒的婴儿，初夏的阳光温柔地打在身上，懒懒的，痒痒地舒服。我幻想，我常常不自觉地唱着流行歌曲，一边骑车一边唱。我仿佛发现了神奇的一道光，那光笼罩了我，我忘了自己是谁。
被爱情点燃的人是勇敢的。我总是找各种借口去靠近她，那白衣女子，我的女神！
当时闲暇时常看一本歌德的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在我还没有向她表白之前，我已学着维特的腔调在心里向她说了一万遍，我爱你。我总是在晚上，穿一件洗得很干净的黑色西服去找她玩。那个时间她也不忙。我总是装得很轻松地跟她说东道西。她那么痴迷地听我说，像听神奇的传说那样，眨着她天使的大眼睛。每次她要关门下班，我不知是怎么离开那店，怎么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小屋的。
可我怎么向她开口呢？
后来才知道，我从那时起，我开始亲近文字了。晚上睡不着，怎么办？我竟然会写诗了！我把爱的向往和思念化作滚烫的诗行，流吧，流吧……不然我真的会被这爱的火焰烤化的……
幸运的是，那个白衣女孩在大半年之后真的成了我的妻子。
那时在铁道边，树荫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浪漫真是有过的。虽然我以自己半专业的嗓子唱了很多情歌给他听，但这桩婚姻的成功，文字，诗的功劳是最明显的。

婚后生活艰辛自不必说。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在短暂的甜蜜后，有巨大的生存压力。我们一起卖过水果，拉过煤球，打工，卖羊肉串，开了不久又关了的理发馆……搬家，再搬家。我们在北京像无主的草，直到一场“非典”，像风一样把我们刮走北京城，我们也没有长成会拔节生长的大树。而在这期间，我与文字是无法亲近的。
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不久之后，我们漂到离北京不远的一个小城。一呆就是八年。我们的理发店生意一年比一年好。我们买了两处楼房。当我感到可以轻松喘气的时候，文字，我的“爱人”，我还会再放你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