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班第三讲:对联炼字技巧
个人日记
对联炼字技巧》
文字是一切文学作品的细胞。如果把诗联比作一首乐曲,文字则是音符。作品的立意和构思决定了文字选择方向,语言文字决定了作品的生命力。
古人说:“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可见,成一篇易,而稳一字难。也可见炼字的重要性。古人“为吟一字稳,捋断数根须。”,“春风又绿江南岸”,“僧敲月下门”、“身轻一鸟过”等,都是古代炼字的佳话。
为什么要炼字?
所谓炼字,其实就是炼意的一部分。简单地说,是找到最适合的字,准确而形象地来表达诗联的主题和意境。
所谓准确,就是所表达的意思要明确清晰;
所谓形象,是对一切文学形式的基本要求。诗联的文字光“准确”是不够的,诗联的文字要求形象生动,富有表现力。炼字,就是用形象文字说话。
字是句的组成部分,句是篇的组成部分。有了准确形象的字,才有富有表现力的句,才有富有感染力的篇。虽说“炼字不如炼意”,然“意”毕竟是由字来表述的,绝不可等闲视之。
炼字的原则是什么?我一直强调,诗联的最高境界,是用最浅显的文字表达最深刻的思想感情。
那么,炼字的最高境界,就是“炼而无痕”,通俗地说,是炼得跟没炼过似的,所炼的那个字就是为那一句而生的。
所谓天然也是炼出来的。就象化妆,最成功的化妆就是没有脂粉气的。
所以,炼字的第一原则,就是要让字适得其所。连自己都没有把握是否恰当的字,则宁平而勿险。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首词几乎没有生僻难懂的词语,但后人对“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点点滴滴”的叠字,“独自怎生得黑”的“黑”字,评价极高。
从这一词牌来看,几乎没有超过她的。然而,这几个句子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为什么这么自然顺畅的句子,却有如此大的感染力呢。
大家一定会认为李清照是顺手拈来。其实并不是,不然你为什么没这么好的运气“拈”好这么好的句子呢。这是李清照反复“炼”的结果,以“炼”出奇,最后的效果,是达到无斧凿痕、自然妥岾。
我们写文章,要写平时常见的事,用平时常用的字,写容易读懂的句。古人一直很讲究炼字,但古人知道文章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所以他们能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
炼字强调意境,不可雕琢过甚。如果用生僻之字,写拗口之句,读者连字句都理解不透,又如何去领会诗联中的深刻含义呢。
所以,炼字的第二原则,是要以意为胜,而不要为炼字而炼字,避免过于在文字上下死功夫,而忽略句和意的准确表达。
王维《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这里“咽”、“冷”二字用得极为准确、巧妙,被历代誉为炼字典范。
“咽”是拟人,状石间泉声低沉,“冷”是通感,绘夕阳余晖微弱。
正如孙殿成所评:“下一‘咽’字,则幽静之状恍然,著一‘冷’字,则深僻之景若见。”
此外“泉声”、“危石”、“日色”、“青松”四个意象形成完美组合,以泉声之幽咽与日色之凄冷相互衬托,渲染古寺远离世间烟火、俗人难以接近的氛围。
诗联始终是以篇定意的,所谓炼字炼句,也得在通篇的前提之下、为着通篇的效果。
有句无篇的诗联,只能挑出句子来做局部的欣赏;有字无句的诗联,就不存在了。平时我们说某个句好,某个字炼得好,是站在通篇的角度看的。就比如看一个人的相貌,有了总体印象后,才去评价她的眼睛如何,鼻子如何。却不是专挑出眼睛鼻子看是否漂亮。
诗有诗眼,联有联眼,但是在全篇的立意构思布局成立的前提下,作出的局部评价。
所以,炼字的第三个原则是:为全局而炼,为整体服务。所谓“一字未稳,全篇皆疵”,说的就是因字废篇。
炼字的第四个原则,是要注意文法。
从文法层面来说,文学话语讲求凝炼性。这里不讲语法,而讲文法,是因为文学语言有别于一般语言。
文法包括词法、句法和篇法。词法要求用词贴切、生动、传神,任凭名家里手也移易不得。如“推敲”、“又绿”等。如果为了达到新奇的目的,而忽略文法的合理性,就会使诗联变的拗涩难读。
另外有一点特别要引起注意:随着现代修辞方式在古典诗联中的融合运用,要避免生造词。
机械地简化、篡改、照搬固有词汇,都会使句子变得不伦不类。
比如几年前,联都有人为了平仄需要,把一副联中的“梨园”篡改为“梨院”,我在点评中说:这样改名,恐怕唐玄宗会很生气。
上面讲了炼字的重要性和炼字的几个基本原则
下面说如何炼字:
一、 多积累;要掌握丰富的词汇,炼字,说到底就是选字,在浩瀚如海的文字中找一个适合的字是不容易的。只有自己的肚子里有更多的词汇,才能有更多的选择余地。这大家都很清楚,胸有成竹,才能画竹。
二、 多读多看多练多借鉴。这里的好处就不多说了,大家自会明白。
三、 学会触类旁通。平时看过的用过的炼字手法,要在实际创作当中不断地举一反三,逐渐成熟,不断地夸大延伸其手法。
四、 多联想。关于联想,我在《对联创作准备》中有比较详细的阐述,可以参考着看。因为有联想,文字就显得活泼和灵动。苏东坡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通过形象思维,把几个动词炼得十分精湛。
五、 多运用通感。所谓“通感”,就是指视觉、听觉、味觉、嗅觉和触觉的沟通交融。随着通感的产生,文字自然发生变化,如:韩愈《听颖师弹琴》: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战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风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作者用勇士奔赴战场去冲锋陷阵,浮云柳絮在长空飘荡,百鸟争喧忽遇凤凰等具体可见的视觉形象,多方面地表现了琴声抑扬起落、高昂细柔的众多变化,使琴声之妙给人以丰富的感受。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不仅是听觉通视觉,而且还有肌肉运动觉,使人随着声音的高低升降,似乎体内有一种“抗、坠、攀、落”的感觉。自然抗、坠、攀、落”这样的文字就呼之欲出了。
大家试想,如果没有形象思维和通感手法,如何能让声音如此去表达呢?
六、 要从善如流,多听别人意见,多找一字师。别人说看不懂,除非他真不懂诗联,否则一定是有原因的,你要立即进行反思,而不要竭力为自己解释。因为你是写给别人看的。
这里是我归结的六种技巧,所谓技巧,是需要在实践中去领会的。
最后,我通过自己的一首《春朝》谈谈炼字的过程。
一宵浓睡半开窗,几滴莺声溅上床。
杨柳阴中寒未退,藤花满地找阳光。
我这首诗是通过早上醒后的所见,来表现春天生机勃勃的景象。在选材上,我省略了大气象大景观,运用了以小见大的手法。全诗没有一个难以理解的文字。
首先,为什么要用“浓睡”?而不是“浅睡”,很简单,春眠不觉晓,符合人在春天的生物钟特点。
而用“半开窗”,是因为初春时节,空气变得新鲜,而乍暖还寒,不能象冬天一样不开窗,也不能象夏天那样全开窗。
诗联的每个字都是有固定的用处的,而不是可有可无,能左能右的。
为什么“莺声”用“滴”作为量词?我运用了通感的手法,即用视觉形象,表现听觉。
初春的莺声娇嫩清亮,就象一滴晶莹的露珠。所以动词也选用了“溅”字,一是因其少,二是因其脆,三是因其间隔性。
第三句是为结句蓄势的,看似不突出,却是为结句做了很好的铺垫
之所以用“退”,也有两方面考虑,一是早春时节天气较冷,还没有全部被暖气候“占领”;二是杨柳有阴,势必比有太阳的地方冷,尚未被阳光“占领”,暖气候和阳光都还没有全部“占领”杨柳阴,我倒过来想,就是“寒”未撤退。
如果用寒未尽,就不是早春由寒变暖的景象了。
结句,为什么用“藤花”,是为后面的“找”字考虑的。如果是平常的花,如梅花,桃花,用“找”字就不形象,这些花最多转个身,侧个脸而已,是不会“找”的。“找”字是口语,平时写诗,我或许会用“觅”、“探”等字。而此处之所以宁“俗”不换,是为了表现藤花的蓬勃生机。
最后,有一句话和大家共勉:先把话说明白了,再写联!
辅助教材:
[转帖]【字句锻炼法】中之代字法.黄永武
- 一:以蕴藉字代直率字:蕴藉者含蓄有余之意也,其妙处在于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如同写别梦,赵令畤【锦堂春】词作“重门不锁相思梦,随意绕天涯”;岑参作“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王渔洋之【花草蒙拾】即谓赵词胜于岑诗,盖前者含吐不露,后者率直道尽也。又如同写泛舟,“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即较“八桨别离船,驾起一天烦恼”为蕴藉,因后者迳露无遗也。陈亦峰【白雨斋词话】中亦云:“后人为词,好作尽头语,令人一览无余,有何趣味?”揆诸为诗做文,亦复如此。
- 二:以生动字代平庸字:所谓生动者,为一改平板着实之记述,而作生气蓬勃之描绘,使人物情态跃然纸上。如王荆公于【百家诗选】评云:“老杜之‘无人觉来往,疏懒意何长’,下得‘觉’字大好;又‘暝色赴春愁’,下得‘赴’字大好,若下‘见’字、‘起’字,即为小儿语,人谁不能到”。足见吟诗要一字两字工夫。(杜诗详注)
- 三:以空灵字代板滞字:所谓空灵者,即是不落实迹,反之质直黏着,则陷于板重而不灵动。如孟浩然【过故人庄】诗“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句,刻本有脱去“就”字者,众人之中,或补“醉”字,或补“赏”字,或补“泛”字,或补“对”字,后得一善本,始知为“就”字,众皆佩服“就”字最妙。(见【杨升庵诗话】)(按:黄评为:“用醉、赏、泛、对诸字,含意只局限于游赏,情趣不够,而“就”字却可包涵上面四字之意,且使菊花与我有相亲之意,能使雅人之怀抱,高士之风情,充分显现,特含潇洒流逸之情致)
- 四:以自然字代生硬字:生硬晦涩乃是诗文之病,汉王充【论衡】书解篇云:“文贵乎顺合众心,不违人意,使百人读之莫谴,千人闻之莫怪”。即是主张自然纯熟。然自然并非平淡,必须含有深致方属上乘。谢榛【四溟诗话】云:“僧处默【胜果寺】诗‘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陈后山炼成一句‘吴越到江分’,或谓简妙胜原作,然余以为陈诗‘到’字未稳,若改‘吴越一江分’方为天然”。黄按:‘到江吴地尽’之‘到’字自然,‘吴越到江分’之‘到’字,即有斲削痕迹。改‘到’为‘一’,始变生硬为自然。(本则炼字章亦见)
- 五:以新辟字代熟见字:李笠翁【窥词管见】云:“文字莫不贵新,不新可以不作”。将习常之陈言,剽窃模拟,久之令人生厌。必须自出机杼,涉笔成趣,方饶情味。然创新往往易流于险怪,故又云:“琢句炼字,虽贵新奇,然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要不越一理字”。如子夜歌‘开窗取月光’句,妙在‘取’字,盖‘取’字虽新,不悖理也。又如杜甫【漫兴】诗‘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以‘破’代‘残’,句法虽拗,造语甚新,如用‘残’字则熟见无奇矣。
- 六:以蹠实字代虚泛字:就诗文之风神而论,自以空灵超脱为上。然就绘景摩状而言,则须化抽象为具体,以实物字代替虚字,方能使景物浮现目前,历历可睹。如张橘轩诗“富贵傥来良有命,才名如此岂长贫”句。元遗山改“傥来”为“逼人”、“此”为“子”,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评曰:“如光弼临军,旗帜不易,一号令之,而精采百倍”。按“傥来”、“如此”,稍涉虚泛,改为“逼人”、“如子”,义有专属,确切不移,故能深切有味。
- 七:以大方字代寒酸字:大方者,在体格上反纤巧,在造意上反寒酸,在用词上反鄙俗之谓,概诗文乃作者之心画与心声,文词风格足以征见性情。宋吴处厚【青箱杂记】云:“山林草野之词,其气枯碎;朝廷台阁之文,其气温缛。晏元献诗但说‘梨花院落,柳絮池塘’,自有富贵气象。李庆孙等每言‘金玉锦绣’,视之仍乞儿相”;史达祖词中喜用“偷”字,其东风第一词:“巧沁兰心,偷黏草甲”;【夜合花】词:“轻衫未揽,犹将泪点偷藏”。【绮罗香】词“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虽云巧,然并不大方,故周止庵【论词杂着】云:“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矣”。
- 八:以谐合字代隔碍字:谐合乃是求取字词间之统一与协调。协调得好,则脉理贯联,文从字顺。协调不好,则片段支离,隔碍难通。如唐张蠙诗“残雪未销双凤阙,新春先入五侯家”。刘绩易“残”为“霁”,易“新春”为“春风”而攘为己作,并因此得名。(朱彝尊【静志居诗话】)黄按:“新春”不能“入”,与“入”字隔碍,且失之抽象,“春风”则可入,而意更具体也。
- 九:以曲指字代直斥字:或因避尊长之名,或谦述自身之事,或避免忌讳之言辞,而以曲折之字辞代之,是谓曲指。【礼记】曲礼:“君使士射,不能则辞以疾,言曰‘某有负薪之忧’”。孔颖达疏曰:“不直云疾而云负薪者,若直云疾则傲慢,故陈疾之所由,明非假也”。又如【战国策】:“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高诱注云:“山陵喻尊高也,崩喻死也”。黄按:不敢明斥,故改云山陵;讳言死,故曰崩,是皆曲指之例。
- 十:以远嫌字代犯忌字:此法略同于前述之“以曲指代直斥之法”,而严重则甚之。盖因一国有一国之忌讳;一时有一时之忌讳。陈辅之【诗话】载:“萧楚才知溧阳县,张乖崖作牧,一日召食,见公几案有一绝云:‘独恨太平无一事,江南闲杀老尚书’。萧为改‘恨’为‘幸’字,公出,视稿曰:‘谁改吾诗?’左右以实对。萧曰:‘与公全身,公功高位重,奸人侧目之秋,且天下一统,公独恨太平何耶?’公曰:‘萧弟,一字师也!’黄按:独恨太平,触犯时忌。改‘恨’为‘幸’,方能远嫌。(本则炼字章亦见)
- 十一:以当理字代悖理字:凡为文赋诗,不仅论说之诗文,需要理胜。即抒情叙事,于遣词设采方面,亦需考其理之所在,辨其义之所宜。王贞白作【御沟】诗云:“一派御沟水,绿槐相荫清;此波涵帝泽,无处濯尘缨”。贯休谓其中一字未妥,后贞白改“波”为“中”,与贯休所见相同。(见计有功【唐诗纪事】)黄按:题为【御沟】,沟中难以成波,改为“中”字,于理乃当。又如张橘轩诗:“半篙流水夜来雨,一树早梅何处春?”元遗山为改“一树”为“几点”。(见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黄按:既云“一树”,已有定处,又问“何处”?于理相乖。改为“几点”,与上句通作一句,意谓水中飘来几点梅花,问春在何处?于理不悖,又富情韵。(本则炼字章亦见)
- 十二:以变换字代重出字:重出者同字相犯之谓,文家忌其相同,而变换字面以避重出,诗家于此尤甚。如杜甫诗“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金碗出人间”。杨树达引汉武故事,知茂陵中取出者为玉杯,又引【南史】沈炯表奏云:“甲帐珠帘,一朝冷落,茂陵玉碗,遂出人间”。杜诗即用此故事,所以改“玉碗”为“金碗”者,为避上文之“玉”字也。因“玉鱼”之“玉”字不能改易,遂改“玉碗”为“金碗”。(正三按:此与上一章刻意重出者不同)
- 十三:以别义字代同义字:同字相犯谓之犯重,同义相犯亦称犯重。同义之犯重,又可分为字法(或称形式)之犯重,与字义之犯重二种。字法之犯重如陈文惠【杭州喜江南梅度支至】诗:
公望当年最得君,画图城郭喜同群;
门前碧浪家家海,楼上青山寺寺云;
松下玉琴邀鹤听,溪边台石供僧分;
情多景好知难尽,且倒金樽任半醺。
纪晓岚于【瀛奎律髓刊误】云:“门前楼上,松下溪边,字法太复”。盖义虽有别,形式犯重,亦是一病。申言之,即诗中相邻之两联,其句型之词性,有部分雷同。亦即所谓“并头、并脚,腰斩也。又如杜甫之【又呈吴郎】: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衣一妇人;
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
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是真;
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沾巾。
诗中“不为”、“只缘”、“即防”、“便插”、“已诉”、“正思”等词,上字同为副词,下字同为动词。且同置于每句之顶节位置,称之为“并头”。(如同在字尾则称为“并脚”,如同在字中,则称为“腰斩”或“断腰”)皆属字法之犯重。又如唐司空曙【贼平后送人北归】诗:
世乱同南去,时清独北还;
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
晓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
寒禽与衰草,处处伴愁颜。
近人喻守真氏谓“律诗最宜讲究,八句要不尽相同”。尤以其中二联,句法不得重复。本诗二联,动词皆置于第三字,句法又都是二一二,且四个名词之上字,又都是形容词。明王世懋【艺圃撷余】指唐人诗中,多此种毛病。谓“在彼正不自觉,今人用之,能无受人揶揄,此即四言一法也”。张高评教授亦云:“此种句法,单调呆板,缺乏抑扬生姿之妙”。
至于字意之犯重,如耿湋【赠田家翁】诗“蚕屋朝寒闭,田家昼雨闲”句,谢榛【四溟诗话】以为“朝、昼”二字合掌,为改“朝”为“春”,并倒装成“田家闲昼雨,蚕屋闭春寒”,以为如此可逼唐人。黄按“朝”、“昼”同意相犯,改“朝”为“春”,不但义类相隔不犯,亦能点明村居景象。又如元萨天锡(都剌)诗“地湿厌闻天竺雨,月明来听景阳钟”句。虞道园以“闻、听”二字意重,引唐人“林下老僧来看雨”句,改“闻”为“看”。(明俞弁【山樵暇语】。正三按:炼字章引顾嗣立【寒厅诗话】语,意同)黄按:“闻”字与“听”字,同义相犯,改“闻”为“看”,既不犯重,又有出处,且使音调更美。又如康伯可【题慧力寺招风亭】句云:“啼鸟一声春晚,落花满地人归”。王德升以“啼鸟一声,落花满地”几乎犯重,不如各更一字,作“幽鸟、残花”则无可议者。(宋曾敏【行独醒杂志】) 黄按:王氏之意谓,既云“一声”自是啼鸟,既云“满地”必为落花,故云几乎犯重。改为“幽鸟”、“残花”平添情韵不少。
- 十四:以切题字代虚泛字:大凡一篇佳作,其中字词必是相因依、相含吐、相关联、相照应。皆以题旨为纲领,故凡支离浮泛之字,必以紧切题意之字以代换之。如杨一清咏【元宵】诗有“爱看冰轮明似镜”句,明世宗以为与咏中秋月诗相类,为其改成“爱看金莲明似月”。(朱彝尊【静志居诗话】) 黄按:“似镜”、“如圭”皆用以咏秋月,“金莲”为灯烛之名,【事类赋】引无名氏诗“谁将万斛金莲子,撒向皇都满地开”,即记上元灯节事。杨氏题咏元宵,自以“金莲”较为切题。又如齐己【早梅】诗:“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以为“数枝”非早,不如改为“一枝”(唐诗纪事)。黄按:题为【早梅】,用“一枝”方切“早”字。又如袁枚【落花】诗“无言独自下空山”句,邱浩亭以为“空山”应是“落叶”,而非“落花”。应改“空”为“春”(随园诗话)。按“空山”于落花题面不切,改为“春山”始当。(本则炼字章亦见)
- 十五:以对称字代差半字:诗中对仗,凡词性有偏差,或轻重不能悉称者,前人称之为“差半字”。为求对仗工稳,须以轻重悉敌之字以替换之。如唐人“夜琴知欲雨,晚簟觉新秋”句,尹文端公(尹继善雍正朝进士)以为“新秋”二字为现成语,“欲雨”二字非现成语,相差半字,遂改下句为“晚簟恰宜秋”,“宜”字方对“欲”字。(随园诗话) 黄按:“新秋”二字已惯用成复词,而“欲雨”为二单字,上下不称,改“晚簟恰宜秋”方稳。(本则炼字章亦见)
- 十六:以异边字代联边字:刘勰【文心雕龙】练字篇云:“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状貌山川,古今咸用,施于常文,则龃龉为瑕。如不获免,可至三接。三接之外,其字林乎?”黄叔琳注云:“按三接者,如张景阳【杂诗】:‘洪潦浩方割’,沈休文【和谢宣城】诗:‘别羽汛清源’等,三接之外如曹子建【杂诗】:‘绮缟何缤纷’,陆士衡【日出东南隅】行:‘璚佩结瑶璠’五字联边者四,宜乎其有字林之讥也”。故缀字属篇宜加拣择。
- 十七:以声响字代声哑字:江慎修【音学辨微】云:“诗赋骈体,固须辨平仄。即时文对偶,亦必平仄协调,方有声响。散文亦要平仄相间,音始和协”。而曾文正公亦云:“声调铿锵,乃文章第一妙境”。可见音节声响,在文章中之重要。前人以声响字代声哑字之例极多,如杜甫【春宿左省】:“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英华集】于“寝”字作“寐”。黄生【杜说】中云:“本言不寐,改为寝字方响”。又如袁枚【送黄宫保巡边】云:“秋色玉门凉”,蒋心余云:“门字不响,应改关字”(随园诗话)。黄按:声响与声哑之分,与音之清浊、洪细、发送收等,均所关及。如上句“寝”字,“七稔”切,属“清”母,为送气声。“寐”字“弥二”切,属“明”母,为收声;“关”字“古还”切,属“见”母,为发声;“门”字“莫奔”切,则属“明”母,为收声。陈澧于【切韵考】外篇云:“发声者,不用力而出者也,送气者,用力而出者也。收声者,其气收歛者也。送气者,用力而出,故其字多响。发声者,虽不用力,因其声外出,故仍比收声之字为响。
前述为黄氏论代字法之要者,此外尚有“以雅驯代俚俗”、“以清健代软弱”、“以通晓代生僻”、“以稳妥代龃龉”、“以得体代鄙俗”、“以含情代悖情”诸法,限于篇幅,不作赘述,读者可参阅【字句锻炼法】,即得其详。
文章评论